果然第一杖下来,叶白榆便感觉腰骨连着小腹一阵剧痛。她咬牙抵住了那险些溢出口的抽气声。
人活一口气,心头这口气不能乱,若被打散了,人就散了。
六尺长的大竹板敲打肉身,不出十下就见了血。皮开肉绽带来的疼强烈直接,直接到能忘记前面所有的内痛,但同时也能缓解些许那似乎要将腹腔打碎的内痛。再有几下,两种痛就交织成了麻木,并非不痛,而是已痛到极致,因承受力到了极限而感觉不到更疼。
至此的每一下都在断送人的生机,心头那口气也逐渐要绷不住。
叶白榆麻木地死咬牙关,额颈青筋几乎要爆裂。
二十下将满,挨板子的一声没吭,成妃却有些站不住了。这板子只听着看着都让人受不了,这小女子居然不吭声,不会打死了吧?
她并不想打死她,人若死了,陛下得恨她一辈子。
“停!”
杖至十五下时,成妃抬手喊了停,“快看看人如何了?”
板子一停,叶白榆咬住的那口气就没了支撑,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混杂血腥气的气息,抬头朝成妃笑了笑。
成妃被她笑得脚底生寒,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
“倒是我轻看你了。”成妃见她还笑得出来,便作势叫人继续。
可叶白榆给她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十五杖不算多不算少,萧宸眼下不会因为这十五杖责难成妃,但这十五杖将成为成妃的催命符,也不知将来易地而处,她能不能受住萧宸赏她的十五杖。
“成妃,可否先听我一言?”叶白榆轻吐出声,在这肮脏的幽闭的地方,竟有种诡异的平和。
成妃心里猛抽一下,顿生一股前路未知的忐忑,她紧盯着刑凳上趴着的女子,试图从她的表情里分辨一二,可牢房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她是何神色。
而暗中的叶白榆却能清楚地看清成妃脸上的不安。
谈判未开始,人先慌了,这成妃注定难成后宫之主。
“你有何话要说?若抬陛下来压我就不必了。”成妃重新端正了姿态。
“陛下若能压住你,我也就不必来挨这十五下了。”叶白榆挪动了一下身子,疼得轻轻抽气。
她姿态这样低,却令成妃站立难安,“你胡说什么!我敬畏陛下,何来压不住一说?”
叶白榆不点破,“成妃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吗?”
成妃神情一肃,朝周围的人摆了摆手,“尔等先退下,本宫倒要听听她有何狡辩之词。”
待人退净,叶白榆缓缓道:“您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我这里,我一个在宫里住不了几年的小宫人,有何可惧呢?”
成妃哼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筹码,不要与我说废话,陛下为了你命都不要了,还不可惧呢?”
“陛下让我入后宫了吗?”叶白榆反问,“不入后宫,我就还是到了年纪就能出宫的宫人。”
成妃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要处死叶白榆的不是那几个谏官,是中书令,是沈家。
今日沈家能轻易要了叶氏女的命,那他日呢,他日沈家若要取她们这些非大家族出身的命,将更加易如反掌。
沈氏女才是后宫最大的威胁。
后宫女人如棋子,随时可被舍弃,但如果有家族支撑,就有底气弃别人。这一点,成妃从来都是清楚的。
成妃出身不高,父亲是个小小参将,母家勉强能与韩家攀点亲,她外祖母与韩家有表亲关系。这点微末的联系在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中不值一提,若非她的男人坐了王位,她被封了妃,韩家怕是连她是谁都懒得知道。
她鄙夷自己的姓氏,不喜别人在封号前冠她的姓。她也鄙视韩家的势利眼,却又不得不依赖韩家,因为韩家是她的支撑,也是她的底气。
可她也知道,这支撑不牢靠,若她失势,韩家会毫不留情地踢开她。所以她必须拉着韩家一起屹立不倒。
“压在你头上的山不是我,也不是叶氏。”叶白榆看穿了她的底,每一句话都是有的放矢,“韩氏一族自从前太尉失势就一直不咸不淡的,现在的韩氏托不住你。”
成妃神情严肃起来,“你想说什么?”
“今日京兆郡公廨坍塌不是意外,要不了多久,玄羽卫就能审到工部司。”叶白榆趴着难受,加快了语速,“这事可大可小,也许只是工部司的某位官员中饱私囊,也许是整个工部都牵扯其中,又或许还能扯出更多泥,韩尚书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机会,能否抓得住就看他了。”
成妃闻言大惊,“你如何会知晓这些?”
后宫妇人不干政,她们怕是都分不清工部有几个司。叶白榆知道就罢了,为何连韩尚书的心思都猜得到?
叶白榆一笑,“成妃不是也知道的不少么,可见即便身在后宫,想知道的事情也总有法子知道,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尚书的时间不多,陛下醒来之前,中书令必会想办法压下。”
成妃再也不能平静,她一脚踏进那污秽的牢房,审视叶白榆,“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个小宫人,只求活着出宫罢了。”叶白榆半真半假道。
成妃难以置信:“陛下宠你,你竟只想出宫?”
“为何不能?谁规定陛下宠我,我就得死心塌地的?”叶白榆后面开始编瞎话,“不瞒成妃,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只盼着能出宫与他双宿双飞,故而得请成妃帮个忙,把我送去宫外养居所。”
成妃不解:“你进了养居所,还想活着出宫?”
“总比留在帝寝出不了宫的好。”叶白榆说,“你送我去养居所,也好给撞柱的那位大人一个交代,两全其美。”
成妃委实看不出这两全其美里有她什么事。她身为叶氏女,有能从政的敏锐,却不为叶氏谋划,反而挨一顿打再去养居所自生自灭?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与你合作?”成妃想拿回主动权,“你所知的不过也就那些,都告诉了我,你还有什么底牌?我打死了你,岂非更好交代?”
叶白榆哂笑,“你要敢打死我,方才就不会喊停,你我之间也不是什么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
“我看你分明是借刀杀人。”成妃慢慢理顺了思路,“沈霁要杀你,你叶氏无人给你出头,就推韩氏出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算计。”
“那你这刀借不借,又杀不杀呢?”叶白榆无所谓地笑,“你不干自有别人干,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哦,对了,韩尚书身为户部尚书,一双手也不可能干干净净,他不动别人,自有人动他,先下手还是后下手,你们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