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日都不见萧宸踪影,但他叫冯坚往寝殿塞了不少东西。
早上送来了两套新衣,一套浅青色,一套朱色。风格迥异地摆在面前,很考验人的选择耐性。
叶白榆穿衣不拘颜色款式,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往往是看心情穿戴。依着她今日的心情,这两套她都不太想穿。
谢容与喜淡,萧宸喜红,在今日,她一个都不想选。
午时,萧宸又送了些钗环首饰来,她没看,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东西,萧宸是知道的。
除了送些身外之物,还送了吃食甜点,诸如白煮羊肉、羊肝饼、鹅炙、虾羹,金乳酥、干酪……全是顾弦音喜欢的。
往年在玄音宫的这日,萧宸送的东西比这还多,恨不得把玄音宫的东西都置换一遍,像个想对你好但又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所以就一股脑把一切都掏给你的傻子。
一个人尽全力对你好,不管他是敌是友,是可爱还是可恨,都没有罪过。只是他不知,顾弦音并不想过生辰。
顾弦音的生辰不是她的出生日,是师父把她带回钟山的日子。那年她大概三两岁,不太记得一些细节,只记得有个好看的哥哥给她嘴里塞了块饴糖。
他牵着她的手说:“我叫谢容与,你若记不住我的名字,就叫我师兄吧,谢师兄。”
那年谢容与大概五岁,人瘦瘦小小的,但身板很端正,唇红齿白的笑起来很暖。
顾弦音喜欢这个师兄的笑还有他塞给她饴糖时的宠溺,于是就整日跟着他,也只唤他一个人师兄。
以后的每年生辰,谢容与都会喂她吃饴糖,因此她每年的生辰都是甜的。
直到十九岁。
十九岁那年生辰,师父遭人暗杀,死在了战场。
当时南北两国战于荆州,北黎国君亲征,另有福王为将,御驾亲征,父子协力,势如破竹。而时南陵国君昏庸,宠幸妖妃,废除了嫡出太子,赶走了已成年的王,加上朝中大将凋零,无将可用,被北黎打得溃不成军,连失数城。
师父不得已出山主持大局,亲自领兵征战,止住败势,甚至有了反击之势。
北黎忌惮师父之才,数次派杀手暗杀,但皆未成功。后来福王利用了南陵军中的一位将军,抓其妻儿威胁,又承诺其功名利禄,最终把他变成了一把为己所用的刀,用他暗杀了师父,套取了军情,大败南陵。
那天整个钟山都笼罩在阴霾中,所有的师兄跪朝北方,割肉为誓,势要灭北黎,为师父报仇。
从那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或入朝或入军,或来北黎为细作。
谢容与入朝做了尚幼年的太子师。顾弦音精通医术,恰逢北帝战中受重伤,苦寻医者,她便借此混入了北黎。
师父死后,顾弦音的生辰就没了意义,甚至生辰二字已然与悲愤挂钩,随之而生的就是与北黎不死不休的仇怨。是以萧宸的用心就显得极尽讽刺。
直至傍晚,萧宸才回寝殿。他眉间凝着未散的气,看起来是政事不顺。
可当他看见叶白榆穿了那套红衣后,又霎时乌云散去,天朗气清。
他脱掉外袍,与她并坐床沿,侧脸细看她,“今日如何,闷吗?”
叶白榆指了指窗下的残枝,说:“还好。”
萧宸顺着指引看去,表情愕然。
只见早上还枝繁花盛的桃枝,这会儿就只剩了支楞八叉的光杆子,满树的花凭空消失,不知何去。
“……花呢?”
叶白榆说:“散花解闷儿了。”
萧宸:“……”
散花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薅秃了花丢了。叶白榆不想再看那花开花败的过程,看多了总生愁绪,于是就作为了打发时间的工具,在它们开得最盛时揪掉花瓣,散去了窗外。恰好有些风,勉强有些散花的美感。
萧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出了声。
他今日在朝堂上气得够呛,只恨不能也把那些碍眼的东西也一股脑揪了。想到她揪花时的爽快,他心里也顺畅了些。
“陛下今日是不顺心吗?”叶白榆看他一脸官司,猜想是沈霁的功劳。
“嗯,沈霁今日上奏折称病请辞,说要归家养老。”萧宸说起来牙根儿痒,“他手上不知多少烂摊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这是威胁我呢。”
沈霁要退,自然要做出退的姿态,若陛下同意了,他刚好全身而退。如果不同意,他就有了拿捏陛下的资本,做做姿态,玩玩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让诸臣知道,北黎离不得他,也离不得沈家。
说到底,是没有能真正拿捏住沈霁的把柄,他若真的罪不可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待在那位置上耀武扬威。
“这还没完,各地好巧不巧地又都在这两日生了事,什么这州生了乱,那郡闹了灾,一时间天下所有的事都涌到了我面前。”
萧宸甚少发牢骚,可见事情远比能说出口来的麻烦。
叶白榆也预想过这种局面,走到了各自亮出目的的这一步路,沈霁退或不退,萧宸都要有他的应对措施。说白了大家明刀明枪,各凭本事。
她有心提点,也想要套话,说:“换一批人做事,自然要焦头烂额一阵子,陛下莫要急,总会理顺的。”
萧宸难得从她嘴里听到这样安慰的言辞,不论她是因为身份不得不说两句好听的,还是想套他的话,他总是开心的。
“嗯。”他抬手理顺了她鬓角垂落的碎发,她的头发长了不少,但还是不够长,时不时就会有零散的发丝跑出来。他一边说,“沈霁也是要把李继韩松鹤二人推出来,看他们有几分本事,又立场如何,我自然要如他所愿,放这两位去发挥,只不过韩松鹤示弱,大事小情都要来请示一番,再拉着李继一同决策,凡事不担责。”
韩松鹤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萧宸会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一时不敢出风头,估计也想看看陛下对李继的态度,探探李继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