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或许不知。”文詹用回忆往事的口吻说,“周氏一族向来有自己的规矩与处事原则。当年算得你身在霍家,便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取你,而杀霍家满门的不是别人,就是如今北黎的陛下,周忘尘的母亲周因。”
叶白榆微微一愣,周因杀了霍家?是周因杀的?
她无从判断真伪,但从师父的话里听出了挑拨离间之意。她若与霍渊因此决裂,霍渊大概难以完成统一大业,而霍渊不做天下之主,就是南陵齐珉来做。而师父,师父就永远是辅佐明君的良臣。
“文公想要这天下吗?”她反问。
文詹因为她直白的问题而心下微怔,随即笑了笑:“谁都想要天下,但不是人人都可得,不过有的人能清醒,有的不清醒罢了。我若只是要那个位子,早就能做到,不会等到现在。我要的只是辅佐明君就够了。”
“辅佐明君。”叶白榆笑出了声,“文公有辅佐明君的大志向无可厚非,可文公细想这一辈子,你让南陵安稳过多久,让百姓安定过多久?你是辅佐了对南陵相对更好的齐珉上位,可代价呢?”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文詹一时无言,她继续说:“若文公只是想要一个辅佐明君的名声流传于世,就当我没说,毕竟你只为名利。”
文詹拧紧的眉头很快又展开,然后笑了,“看来你不打算与我合作。”
“我为何要与一个利用我的人合作?”叶白榆反问,“文公不会想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所谓的帝星吧?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命数,怕我误入歧途收养我培养我,倒是说得过去,可你只是要利用我所谓帝星的命数来赢得这天下,然后呢?”
她微微停顿,然后嘲讽一笑,“然后就是卸磨杀驴吗?还是继续假装师徒情深,父慈女孝?再利用我做其他的事?”
“对不住,文公应该了解我,我不知真相就罢了,若知道了,必会鱼死网破,我不会任由你这样的人来祸害天百姓。”
文詹闻言不气反笑,“不愧是天命,我先前一直想,利用一个天命为帝的人会不会遭到反噬?我觉得可能,但也不可能,阿音重情,但也决绝,一半一半,便听天由命吧,如今看来,命运没有站在我这一头。”
“倒也罢了,不过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如今为帝的人是周家那小子,我没猜错的话,是你让给他的吧,你亦是与天命为敌,而与天抗争,必生动荡。”
或许吧,叶白榆不能保证霍渊以后可以安定天下,但至少眼下没有第二个人选。
文詹又道:“阿音不原谅师父,师父无言以对,但我想替容与这孩子说两句。你俩青梅竹马,情感真挚,不该走到这步田地,容与没有害你之心,所作所为只是受我之命。他心里也很苦,你死在北黎那一阵子,他在我那里哭了许久,从不酗酒的人醉了几天几夜,我这罪魁祸首怪不忍心的。”
叶白榆的心已经失望到极点。师父到现在还想劝她,她原谅了谢容与就等同原谅了这一切。但她凭什么要原谅呢?谢容与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该料到了今日的结局,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谁又能真正逼他。
“不劳文公费心了,时辰不早,眼看着城门就要被攻破,文公有何打算不妨说吧。”
文詹靠在轮椅上叹着冗长的气,似乎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于心不忍:“你攻破我的城,总该许我垂死挣扎一下。”
叶白榆明白,师父要杀她。
她拔出刀,“与天命抗争,文公好自为之。”
话音落,公房里瞬间涌入了二十几人。这些人一出现,叶白榆就看出来他们功夫了得,不是曲鸣之流可比。
“原来文公还藏了高手,看来那日在东山,文公是手下留情了。”
文詹不否认,“我那么多弟子,最珍视的始终是阿音,若非迫不得已,我不愿与她为敌,可惜这孩子执拗,你也一样执拗。”
叶白榆不愿再听这些屁话,拔刀与屋里的人打在一处。
这一批徒弟的水准几乎与当年师兄弟们差不多。叶白榆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只能一边打一边寻找退路。
这公廨里外都是师父的人,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与玄羽卫联手尚且有几分可能,但现在玄羽卫一定也被缠住了手脚。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打了有一炷香的时候,叶白榆渐渐有些扛不住,她身上陆续见了血,在有这么一炷香,她恐怕要交代了。
“阿榆,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文詹依旧不遗余力地劝,“不管你信不信,我确然没有害百姓之心,安天下苍生,为吾等使命。”
他的话让叶白榆分神,一不小心,没能避开身后的一刀。刀锋划破了她后背的皮肉,她疼得浑身一抽。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刀锋像吞噬她的深渊大口朝她压下,她逼出全部功力提刀横档,勉强势均力敌地抵住了。但好几个男子也同时加力,压得她渐渐不支。
就在她几乎脱力之时,忽见有道身影急速而来,一刀逼退了压在她头上的数把刀,同时拉住她的手臂甩到身后。
“阿榆可有事?”
叶白榆看着身前熟悉的人,因为吃惊一时没说出话。
“容与啊,你这孩子……”文詹看着横刀挡在阿榆身前的爱徒,露出不知是气还是无奈的表情。
“文公,师父……”谢容与迟疑地喊了一声师父,“自从阿音与师兄弟们去了,我就喊不出师父二字,今日我喊你一声师父,是希望你能看在死去阿音的份上放她走。”
“你可知,她今日若走了,又是什么后果?”文詹道。
谢容与摇头:“师父不是也难以预料后果吗,既然不能决定后果,就认心吧,我可以为师父做一切,但不能容忍你杀她。”
“我没有要杀她。”
“伤害也不行。”
“她若配合,我也不愿伤她。”
“师父该知道,她不会配合。”
师徒俩过招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又同时沉默。
片刻后,文詹叹了口长气:“带她走吧,希望你不会后悔。”
谢容与明白,这个带她走不是放她走,师父可能也要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