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众妙的另一间封闭实验室里,也同样正进行着一个重要实验。在那里,手术台上躺着的是容克斯,执行手术的则是容小真,她也拒绝了助手的协助。
在学术上,容小真执意和林悦余分道扬镳,旁人都说她是意气用事。可是以她足以和林悦余并驾的学术造诣,又岂会真的因为意气而自入歧途?尽管林悦余极力抨击阿尔法菌群的生物性,可她没法否认,菌群到底还是一种生物。阿尔法菌群现在表现出来的种种不确定性,终归是因为人们没有发现其中的内在规律,而答案早晚会揭晓。
所以,两人的分歧,就像当年波尔和爱因斯坦对量子力学的争执一样,终究只是理念之争。
林悦余私下也曾说过:“我和她今天各自走上一条不同道路,他日未必不会殊途同归。”
这两场注定会在科学史上留下浓重笔墨的实验,在当下的时刻,堪称波澜不惊。就算在众妙内部,也关注者寥寥,完全淹没在那场正掀起惊涛骇浪的洪流中。林容两人同时选择低调行事,并未对外界披露这次实验的重要性。甚至连各自实验室内的绝大多数研究员,也只把它们当作是普通的常规实验,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深远意义。
她的实验比林悦余晚一个小时开始,却早一个小时结束,为了这次收官实验,容小真的准备远比林悦余充分的多。从剑师“菲奥雷”的尸体研究中得到许多启发,根据容小真的判断,至少还需要两个星期,才能把这些成果应用到最终实验里。可形势逼着她只能提前开始,她甚至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实验环境。
实验比她预想的还顺利,她拿到了几乎所有想要的数据,思路全部做了最终验证。容克斯真的是个绝佳的实验品,她认为理论上可以诱发的基因表达,在他身上得到了50以上的印证!那些在他体内飘动的RNA链,简直就是她平生所见最美丽的景象。
而且,她已经发现了深层次的逻辑。人类的基因浩如烟海,人们一直认为那些能够表达、转录成蛋白质的外显子才是有效的基因,可它们只占总量的3,难道剩下的97真的只是毫无用处的废物?
她发现,这些“废物”中隐藏着某些共振节点,能够和菌群形成某种奇妙的共振态。这种共振态不是生物属性的,而是物理属性的,容小真不是粒子物理领域的专家,还看不出更本质的联系。她更关心那些共振节点从哪里来?是单纯来自祖辈的遗传物质,还是某些外来寄生者留下的基因痕迹?
她相信,只要再有三个有效的实验体,她就能弄清所有脉络,发表出震动世界的理论。
只可惜,她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通信栈里堆积着无数讯息,文字的、语音的、影像的、即时通讯请求的,十个小时里堆积的信息赶得上平时一周的量。容小真泛起阵阵虚脱的感觉,兴奋剂效果消退后的感觉实在难受,身体里像是有一个黑洞在吸食她所剩不多的精力。可她还是强撑着打开了其中三条标成红色的讯息。
每多看一条,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看到最后,如丧考妣。
深深呼吸几下,汗珠一颗颗从苍白的脸上滚落。她伸手抓了几次,才抓住手术台上准备好的一管制剂,然后把一整管都推进脖颈的血管里。
药效立竿见影,容小真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她闭上眼睛,给自己三秒钟做决定的时间。她睁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右手悬在半空中,止不住的哆嗦,可还是把所有实验数据都调出来,颤颤巍巍按下了“删除”。关于容克斯的所有实验数据,都被她彻底从云端删除,不留一点痕迹。
被注入苏醒剂以后,容克斯从沉睡中醒过来,他从手术台上撑起身体,就像一场酣眠,除了脑子有点昏沉之外,身体状态出奇的好。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听得见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呼。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容小真,这跟他每一次实验后的状态都不太一样。
最重要的是——
“小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那个饱受排挤的小职员吗?你不是因为项目的隐蔽性而只能待在众妙这个“大监狱”里,渴望自然的阳光却终究只能看到人造光,一心想逃到外面的世界吗?你不是虽然心疼我,却因为人微言轻而无能为力,终究只能远远的看着我受苦吗?】
容小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让他的恐惧感越来越强——
猛然间,他生出极大的恐怖——他想起自己不时做的噩梦,那些如碎片般不可分辨的画面中……似乎,似乎,就有那么一副景象,小真穿着冰冷的工作服,坐在设备环绕的控制台上,高高在上的,同样冰冷的看着他。
“阿容,今天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我没有时间跟你一一解释。你要留意身体里正在发生的变化,相信慢慢你会适应,并找到很多好方法和它们相处。你现在的状态和往常不一样,没有那种几乎虚脱的感觉,我可以解释。第一,是因为这次实验激活了许多个基因共振点,让菌群几乎成为你的本体的一部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我还没有从你的身体里抽取一定份额的基础液。“
容克斯呆呆的望着她,喃喃说道:“我听不懂,小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