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旧式平板,用的还是指向光源的裸眼3D技术,需要与屏幕触碰才能产生交互,是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的老产品,恐怕整个众妙都翻不出几件存货。当然,这东西还是会受一些老年人青睐,因为操作方法极其简单,没有主流产品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交互方式,但乌豪阁下的手法仍旧生疏笨拙,平时应该很少接触电子产品。
他听到恩佐的声音后,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用冷峻的眼神打量林悦余。
仿佛被一只嗜血的猛兽窥视,只是一瞬间,林悦余已汗出如浆。
她竭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喊出来。林悦余见过形形色色所谓“气势惊人”的大人物,也见过那些或者天生、或者改造已然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可她从未如此畏惧过。
那种眼神,就像站在不同的生命层次上向下审视,并且——毫无怜悯,漠视生死。
乌豪身上还残留着硝烟的痕迹,袖管和裤管焦黑、破败,白衬衣上沾染几层不同色深的血污,一身铁与血的味道。
“你是林悦余?”
好在他的通用语说的还成,不是真的从古代穿越过来的野蛮人。
林悦余点头回答:“我是。”
营养液开始发挥作用,她心想,刚刚的大汗淋漓也不单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她又升起强烈的好奇,有种把这人推上手术台好好研究一番的冲动。然后,她又想起那个菲奥雷,隐隐觉得那个死人和这个活人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这要命的走神!
林悦余真想捶自己一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走神?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把自己打量了一遍。
“刚刚发生了一场诡异的精神风暴,是你搞出来的吗?”
林悦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道:“不是我。”
然后,乌豪对着她挥了一下手,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你去那边站着。”
他说的方向,就是那群羔羊所在的地方。
可是,这算什么?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吧?从进入启辰学院开始,她就习惯了当人群里的焦点,无论是师友、同学、同事,还是敌人,谁都没法忽视她的存在。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笔直站着的恩佐,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却故意不看她。
林悦余没多事,乖乖站到人群里去,尽管已经够挤的,人们还是给她让出了一点儿空间,每人离她最少还有十公分的距离。林悦余没意识到这些,只是在想,花费无数代价掌控众妙,当然是看中这里的研发资源。可让一个完全不懂科学的人来接受一群科学家,这他妈的是出于愚蠢还是傲慢!?
乌豪作为大厅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人,始终低头翻看平板,在林悦余看来更像是装模作样。她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默默等待着命运的来临,那股待宰的劲儿,都快能听到磨刀的“霍霍”声了。
现在至少是名义上的法制社会,而科学家群体就算在乱世,也是值得尊重的人群,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他以为自己是古代的将军,可以把这些人当成战利品一样随意支配吗?他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要反抗?他有什么手段,能在人心里种下恐怖的种子?
“席勒?沃森,李启道。”乌豪忽然抬起头,念出这两个名字。
“在这儿!”
“是我。”
两人被点到名字时,都无法克制的颤抖了一下。
“仙女座星云波普分析项目是你们主持的?到这儿来,给我讲一讲这个项目。”
两人离得并不远,互相看了一眼,仿佛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不详的预兆。身为高级知识分子,常年养成的处世之道,让他们没有退缩。虽心怀恐惧,却依旧前行,踏出人群的步伐至少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开始轮流讲解项目内容,一个人讲主干,另一个人就为他注解细节;一个人讲实验手法,另一个人就讲述其背后的原理。林悦余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对牛弹琴,乌豪一看就是以力服人的莽夫,跟他说宇宙常数和频谱迁移,哪有半点意义?
乌豪确实如她所料,经常粗鲁的打断两人,问许多相当基础性的问题。但随着他逐渐明白相关常识和背景知识,提出的问题便开始趋于专业,甚至会有直指核心的根本性疑问,或深入到极其复杂的数学模型细节中。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人能通过前置数据和一些简单的练习,精准的预测出台风的轨迹吗?他现在做到的差不多就有这么神奇。
乌豪短短十五分钟的表现,几乎颠覆了林悦余的认知。他的大脑神经回路一定异于常人,理解复杂的逻辑关系所占用的脑资源远比普通人低,因此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海量的信息。众所周知,大脑处理理性问题和感性问题使用不同的功能区,乌豪对这种拥有完整内在逻辑的信息表现出的逆天能力,说明理性分区开发度极高。
等到两人讲完项目,乌豪闭眼思考了几十秒,然后挥了挥手。从一道侧门中走出两个持械的武装人员,将席勒和李启道教授带离会议室。人群终于出现一点压抑不住的“嗡嗡”声,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两人被带去何处。
接着,乌豪又开始点名,是“大分子防御细胞靶向吞噬”的项目。它和上一个项目跨度极大,却仍旧不妨碍乌豪在短时间内理解。项目负责人没有被带走,也没有回到人群里,一个人在乌豪身后不远处孤零零的站着。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他在根据某种规则做甄选!被带走的就是没被选上的吗?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