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乖，”男人以指为梳，梳理着她头顶白毛，“出门着急也该捯饬一下，好好的熊，怎么学起狮子？”

话毕，掏出一截红头绳，将黑熊顶上白毛分成两簇，一边扎了一个小揪揪。

点头赞道：“可爱。”

顾亿大怒，熊可杀不可辱！老子草你爷爷的腿！！！

身子一翻，就地一滚，撞上男子小腿。

男子应声倒地，些微惊喜：“你在撒娇吗？”

说着抱着熊身，配合地打起滚来。

顾亿惊呆了。

愣神的当儿，一人一熊，双双撞到一棵“树”上。

“啧啧啧，吹雪兄，”“树”忽然开口，“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滚骑？！”

玉吹雪放开黑熊，站起身，点头应道：“阿慕。”

阿沐？！

顾亿心头一紧，梗起熊脖，抬头看去。

因为逆着光，男子脸廓很是分明，五官虽处阴影中，仍可窥其眉眼俊挺。

是个与玉吹雪一般美貌，且陌生的青年。

青年手中捏着一串用红线绑着的小钱，抛来甩去，正低头看熊。

“这熊的气息......不太对！”

话未落，一枚铜钱微光盈盈，如一道流星，落在顾亿眉心。

她只觉身体一紧又是一松，下一刻熊身缩水，变作人形。

名叫“阿慕”的男子怪叫一声，跳到玉吹雪身后，指着顾亿惊恐大叫：“这是什么妖怪，怎生的如此丑陋？！”

玉吹雪也愣了一愣，开口赞道：“更可爱了。”

弯腰，欲抱正与绳索较劲的顾亿。

慕惊鸿一把拉开他，不赞成道：“这家伙气息太怪了，没有灵核却有灵气，不是妖怪却有妖气，又老又小，非男非女，长得又这样吓人，依我看，不是精怪就是妖魔，你别碰它，让我了结了它才好！”

说着指间夹起一枚铜钱，就要削断顾亿脖颈。

玉吹雪按住他手，摇头道：“不要，我要将它带回去。”

慕惊鸿叫道：“带这玩意儿干嘛？不能骑还丑！”

玉吹雪抱起顾亿，扔下一句“喜欢，要养。”

转身走了。

慕惊鸿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上前追人。

几乎他刚走，枫树下就闪出一个人来，那人五大三粗，脸上蒙着块黑布。

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眉头拧得死紧。

...

狄勒半躺在榻上，左脚踩着一只圆滚滚的白骨头颅，哼着调，抖着腿。

手中拿着一块白玉一般的物什，细细雕刻。

眼看雕像渐渐成型，他脸色一阴，将其重重摔在地上。

恨恨道：“该死的......”

话未说尽，人已发起呆来，双眼痴痴，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忽从榻上翻身而起，捡起雕像，一通乱摸。

好在这材料结实，并未摔坏，他神色一松，吹了道响亮的口哨。

攥起骨刀，又专心雕刻起来。

正渐入佳境，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金鲨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老大老大!”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不好了！不好了！”

因为他这一嗓门，狄勒一个手抖，骨刀划过雕像，差点削掉他半个手指头。

虽反应及时，削铁如泥的骨刀到底还是给食指划出一道深口，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雕像瞬间白玉惹瑕。

“你踏马的鬼叫什么？！”

狄勒大怒，起身踹倒金鲨，发现雕像上面的血迹难以擦净，抬手将其摔得粉碎。

“你最好当真有事。”他看着金鲨，脸阴得可怕。

下一秒眉心一拧：“你他妈在脸上蒙块破布做什么？！”

金鲨这才意识到遮掩美貌的黑布忘记拿下来了。

但他已顾不上，爬起来抱住狄勒大腿就嚎。

“老大，哥哥没了！哥哥没了啊！”

狄勒听得心烦，又踹了他一脚。

“什么狗屁哥哥没了，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

“那对兄弟......”金鲨记不起名字，终于放弃，“弟弟被玉氏带走了，哥哥也被带走了，玉氏不要脸，买一抢一，连吃带拿，吃不了兜着走！您快去救哥哥回来！！！”

因为幼时溺水，一激动脑子就会犯混。好在狄勒与金鲨相处久矣，很快就从他颠三倒四的话中弄清事情经过。

狄勒嗤笑一声，复躺白骨榻上，拿出一块完整的籽料继续刻起来。

“蠢货！老子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带走就带走呗，他体内有我种下的蛊毒，除我之外无人可解，他若聪明，自会助他弟弟完成任务。”

不料下一刻，金鲨口中的话就像一道惊雷，炸得他滚下白骨榻。

一把揪住金鲨衣领，狄勒震怒交加：“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她是顾亿，”金鲨抹着眼泪，“哥哥是顾亿！”

没错，金鲨早认出了顾亿，在她踏上白骨舟的时候。

因为脑袋有问题，当然，金鲨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他很爱听鞋子踩在白骨上面的声音。那是一种特有的音调，清脆，令人浑身战栗。

只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白骨号还没有沉没的时候，船上只有金鲨和狄勒两人。

狄勒不喜欢走路，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就算走路，声音也是轻而又轻，几乎听不见。

金鲨自己的脚步声，沉重发钝，他也不爱听。

后来船上多了个柳先生，他步伐慢缓，不急不躁，难有起伏，金鲨听了一段时间，新鲜劲过去，也不爱听了。

直到一个叫“顾亿”的小矮子到来。

他又瘦又小，弱得没边，得势时笑得不见眼，失势“跪”得比谁都快，贪生怕死，毫无男子气概。

但他脚步声很好听。

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有时连跑带跳，有时蹦蹦跶跶，还有时拖着脚步......代表他心情不好。

金鲨喜欢听。

无望之海，望无垠，盼无影。

头顶是蓝色的天空，身下是湖蓝的海水，海鸥与风浪声长久不变，这“歌”一样的脚步声，翠鸟一样飞来飞去的身影。

令无望不再无望，充满生机。

他觉得自己每一次听完脚步声，就变得更聪明一些，甚至有可能超过老大。

直到大鲲宫岛上，那人与柳先生双双不返。

狄勒老大的脸，也前所未有的阴暗。

“是叛徒。”他道，“两个都是。”

金鲨心沉了下去，但他不信。

柳先生先不说，先前老大失踪的时候，那人一脸惊慌，脸上的焦急之色绝不是演的，这样忧心老大的人，绝不可能背叛。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只是狄勒老大十分痛恨叛徒，每一个背叛过他的人，都被割下头颅，挂在船舷旁。

金鲨不敢赌。

所以在通过脚步声认出顾亿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狄勒，想着待顾亿“戴罪立功”，拿下玉氏，趁老大高兴，他再出面，为顾亿求得一个解释的机会。

误会解除，也不必嫌弃她是女子，一时是白骨号的船员，一世是白骨号的船员，他教她开船、打劫、杀人......好好为老大服务。

三人将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金鲨想得挺好，甚至都佩服自己怎地如此机智，不想任务刚开始，就出了错！

混蛋玉氏，猪狗不如！

先前珏囡儿“偶遇”多次，那混蛋玉吹雪都假装没看见。

如今只刚打了个窝，对方不仅吞了饵，连鱼竿都一并扯走，无耻至极！！！！

“老大，顾亿兄弟不是叛徒，里面有误会，您可一定要把钓竿抢回来啊！！！！”

金鲨嚎得大声，狄勒现在只想掐死他。

一把将人甩下地，闪身就要离开白骨舟，门外忽然一声脆响。

狄勒飞身出门，鹰目四扫。

没人。

一盅炖汤洒在地上，冒着热气。

狄勒阴沉着脸，眼看汤水蔓延，白骨做的地板，逐渐黑化腐蚀，很快形成坑坑洼洼的孔洞。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骨头的毒，名叫“玉骨销”。无色无味，喝下肚百天后方才有所察觉。

但为时已晚，毒已入骨。

看着船尾方向，狄勒眯起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