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从寝房中走出来,袖口沾染了血迹和药渍,而守在外面的陈德恩公公更是把陛下的狂笑听得清楚,心中即是担忧陛下,又是担忧自身。
燕修瞧见陛下走出来,心中焦急得很,生怕他父亲被陛下生吞活剥了,但是他也怕自己被陛下生吞活剥了,只是期期艾艾地在周围打转,不敢过问,又不能狠心走掉。
殷承钰瞥见燕修那种蘑菇的磨叽样子,心中闪过一抹轻视。
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燕修到底不是亲生的,永远也学不来燕晟的玲珑心肠。
不过既然答应照顾先生的子嗣,殷承钰就不会有意难为燕修,她抬了抬下巴,陈公公便心领神会,几步走向燕修,尖细的声音驱使道:“燕公子快进去瞧瞧燕大人,燕大人等着呢。”
一个“等”字暗含多少不详。
燕修忍不住健步如飞地冲了过去,在陛下面前草草行了一礼,然后奔进父亲的寝房。可不一会儿,寝房内传来屏风翻到的巨响,和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首辅兼少保燕晟,燕少怀,病故。
殷承钰慢慢踱步到院子当中,附手立于假山之下,仰头望了望天,今夜月影迷离、星光灿烂,不失是一个好夜晚,像极了当年京师保卫战的前一夜。
那时候正值秋冬交替之时,城门上的寒风极硬,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能直接冻到骨头里,她与燕晟共登城楼鼓舞士气。
她仰着头望天,试图从繁杂的星象中窥到那颗象征着帝王的紫微星,她的手微微在抖,可能是因为夜晚的冷风,也可能是因为对明日一战的不安。忽然,燕晟动了动将她护在一侧,遥遥望去似乎将瘦弱的帝王拥入怀中,她能嗅到他身上令人心安的香气,感受到隔着厚重的皮衣穿过来的丝丝暖意。
她低声问道:“明日一战有多大胜算?”
燕晟低声说道:“臣必舍命保陛下无忧。”
殷承钰摸着袖中那一缕青丝,心中熨帖得很,感受到那久远的心安。
燕晟对她的回护超过君臣界限,她与燕晟的相处也或多或少带些暧昧……她做梦都没想过燕晟会背叛她,她深知燕晟并不是朝中那些把女子轻视到骨头里的老古板,更不相信史家春秋笔法之后的所谓红颜祸国,可是他为何最后又坚信女子主政不详?
殷承钰回想起战后第二年,彗星袭月。虽然她不信,但是架不住众臣皆信,这般不详的天相是上天的预警,迫于压力,她亲自开坛祭天,并求助于护国寺的释空大师。
大师不告诉她解决之法,反倒叹息国家阴阳不调,阴气太盛,阳气太弱,有违天道,不利于国运,劝她理应避让韬光养性。殷承钰装作听不懂大师的话外之音,可是燕晟却听进去了。
在那之后燕晟的确多次拜访护国寺,可是他与释空大师自幼交好,并笃信佛教,平时政事一多,心情一烦躁,也总往护国寺跑,她根本没察觉到异常。可这回殷承钰没想到他去护国寺不是烧香拜佛,竟是琢磨怎么废了她,将她的好哥哥接回来……
殷承钰哼了一声,释空大师就是偏心,她将袖中的断发收起来,塞入贴身的香囊之中。
死了好,死人最能守住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