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景帝很快便想到,龙床下有夜壶。
燕晟的确忍的难受,景帝只得亲自下床,将夜壶掏了出来。
天家的夜壶很是精致小巧,但……燕晟忍住羞耻感,故作面无表情道:“臣觉得它不够大。”
景帝微微咬唇,还有什么比夜壶大的容器,难道用水罐?可水罐的水是满的。难道用花瓶?景帝瞥了一眼纤细高挑插着一支红梅的净瓶,觉得它可能还没有尿壶好用。
忽然景帝灵光一闪,打开龙纹箱子,搬出一个斗彩山河云纹瓮。
这瓮上的水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蓝,在烛火的照映下仿佛流动一般溢彩,而河流之上的高山云雾,更是美轮美奂,祥云与高山峭壁之间影影绰绰地点着几片绿色,生机盎然,让人遐思不已。
景帝有些不舍地抚摸瓮身,低声道:“先生用它去如厕吧。”
燕晟无语,这简直暴殄天物,如果杨镇知道燕晟这么做,肯定第一个痛杀他。
可人生三急,一刻都等不了,燕晟也只得从了。
高高低低的水声在狭小而寂静的阁内清晰可闻,景帝背对着燕晟,悄悄羞红了耳朵。
真是失策,景帝心中想道。
她这段时间噩梦连连,深受折磨却又不能与外人道,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终究是违背誓言,抢了皇兄的江山。
又惊又惧的时候数次梦见燕晟渡她,她琢磨许久,便觉得这没准是个谶言,就真寻燕晟到她的寝殿睡一觉试试,没准就把恶鬼赶跑了。
恶鬼是否赶走,景帝不清楚,但她肯定惹上燕晟这个麻烦鬼!
果然等燕晟解决人生三急这等大事之后,不敢上龙床,只跪倒在床边,问道:“臣留宿帝王寝殿不合礼数,臣不敢冒犯。”
景帝哼了一声,踢下一床被子,翻身在里侧躺下,背对燕晟赌气道:“朕先睡了,先生自便。”
燕晟抱着一大坨被子,看着景帝让出的半边床,最终还是坚守原则打地铺。
还好暖阁的地龙烧得暖和,睡在软软的供毯上也不难受,只是空间狭小,腿脚伸不开。
躺在地上,书案上燃着的灯火更是晃得燕晟眼睛痛,他微微侧身,将烛火吹灭了。
暖阁内瞬间就昏暗下来,景帝猛地掀开被子,不满喝道:“谁让你吹灯的!”
燕晟被景帝的怒喝吓了一跳,解释道:“陛下,昼夜明暗有道,晚上点灯睡觉,这是阴阳失衡……”
黑暗吞噬了景帝,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南宫的那间囚室,对燕晟滔天的恨意翻滚起来。
“阴阳失衡?”景帝冷笑道,“燕少怀,你是不是又要说女子主国不祥!”
燕晟百口莫辩,只得跪倒重申道:“臣并无此意。”
景帝根本不听燕晟的解释,她起身下床,一脚踢翻了黄花梨木龙纹箱,而箱子上的香炉掉了下来,带着火星的香料一半落在地上,将双龙戏珠宝毯烧出几个洞,一半撒在燕晟腿上,灼烧的痛感让他咬住唇。
不知轻重地踢在坚硬的黄花梨木上,景帝的脚尖也痛,可她依旧怒火难消。
精致的绿梅金枝香炉摔断了枝干,圆滚滚的炉身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滚到没有地毯消音的金砖之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引得守在殿外的仆从连忙询问。
景帝低声吼道:“都滚出去!”
一阵窸窸窣窣,殿外的仆从都退出十步之外。
景帝垂足坐在龙床之上,摸到燕晟的长发紧紧握在手中,扯着燕晟头皮,逼迫他靠过来,低头附在燕晟耳边,如同毒蛇一般嘶嘶作响道:“朕就算天怒人怨,藩王诸侯人人得而诛之,燕少怀,你也逃不掉!别忘了,你与朕手上都沾了宁王一脉的血,就算你现在提着朕的人头做投名状,都不会有藩王会信你……”
燕晟打断景帝如同诅咒一般的疯言疯语道:“陛下胡说些什么!在陛下眼中,臣便是如此人尽可夫……”
景帝猛地跳起来,将燕晟压倒在地,一着不慎,燕晟的头撞在书案一角上,痛的嘶哈一声。可燕晟一边推开书案,一边护住景帝的头,劝道:“陛下,莫疯了。”
景帝紧紧攥着燕晟的头发,一边喘息一边骂道:“燕少怀,我恨你,宫里宫外想害我的人多了,我都不在乎,可你怎么能背叛我?你个吃里扒外、道貌岸然的三姓家奴,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的混账东西,我杀你!”
景帝狠狠地咬住燕晟的肩膀,锋利的牙齿刺入皮肤,不见血都不松口。
景帝的牙尖嘴利,燕晟早就领教过了。他憋住一口气,将痛呼都藏在喉咙里,等景帝发泄完才颤颤巍巍地松了一口气。
景帝的头埋在燕晟的颈窝里,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燕晟感觉到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脖颈之上,比香炉的焚灰还要灼痛,比鲜血的喷溅还要锥心。
景帝哭了。
相比景帝的失控,燕晟过于平静了。
他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尤其心口钝钝得疼,疼到麻木,疼到顺其自然。
他搂着景帝的头,轻抚那新长出来的,才到臂弯的青丝,反反复复道:“给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