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此话一出, 便似在那油锅里溅了一滴水下去, 再也静不下来了。蕙心和容彩虽都是到了年龄的大丫头了,只平日也不大往这上头想,所以起先一时是没转过弯来, 待被阿宝提醒,这才恍然, 欢喜着向顾早恭贺了起来。
杨昊起先只是呆呆地望着顾早,待见到蕙心几个都涌了过来向她道贺, 这才反应了过来, 扶住了她肩膀,小心地问道:“你……真的是有了?”
顾早见他眼里又是紧张,又是欣喜的, 想起自己葵水迟迟未到, 之前是因为心乱如麻,也没心思想那个, 如今想来, 应当便是有了身孕了。只是没被郎中确诊,自己现在也不好十分肯定,一时便是答不出来,只笑了下,轻轻道:“我自己也不大确定……”
她话虽如此, 那杨昊已是眼里放光,一下竟是手足无措起来,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搓着自己的手,对着顾早傻笑。
蕙心见自家二爷在人前便是这样失态,肚中早也是笑得肠子要打弯了,强忍住了才问道:“要不要我去禀告老夫人,好叫她也欢喜下?”
杨昊自是点头,只顾早有些犹豫,拦住了道:“还不是很靠谱的事,这样张扬出去了不好,还是瞧过了郎中再说也不迟。二爷身上的伤口要紧,还是先……”
她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已经传来了声音道:“好不容易回了家中,我那里不过只磕了个头便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当真有什么金贵的宝贝勾了你的魂不成?”
顾早循声望去,见老夫人竟是起了身,被兰心几个丫头扶住了,和姜氏娇娘一道正颤巍巍地过来,急忙上前见了礼要让座,却见老夫人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腹部,后面又出来了一个人,就是这几日里早晚都过府中来给老夫人勘病的医官院里的张大夫。
顾早一愣,待看见珍心正笑嘻嘻地站在那群人的后面,心中已是明白了。想是方才被她听到了个话头,嘴快的人哪里还忍得住,应是一溜烟跑去北屋那里报喜讯,这才引来了老太太一干人的。
老夫人看了一会,这才抬起了眼,对着张大夫笑道:“烦请给我媳妇瞧下。”
张大夫呵呵一笑,叫顾早坐到了桌案之后,自己亦是坐了下来,一手指端轻轻搭在顾早右手脉搏之上,一手捻着下颌的山羊须,微微闭上了眼睛。
满室静悄,顾早自己虽有十之七八的把握,只也仍还是有些紧张,抬眼瞧向杨昊,见他更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大夫。
“圆滑流利,如盘走珠,老夫可以断定,此必定是为喜脉,应是二月有余,三月不到。”
半晌,那张大夫终于睁开了眼,摇头晃脑道。
他此话一出,顾早自己不过是微微松了口气,屋内的其他人却都是神色各异。杨昊欢喜至极,一下便是到了顾早身边,也不避讳这许多人,握住了她手便笑了起来;蕙心几个自然也是喜笑颜开的;老夫人撑着拐杖,虽是没说什么,只眼里也是闪过了一丝喜色,微微点了下头;那姜氏却是横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娇娘,想是怪她入门得还要早些,如今竟还没有动静,娇娘自是不满,只今日才方被自己母亲送了回来,也不敢怎样,只有些恨恨地低了头,心中暗骂了句“你家那儿子与我统共也没同房过几次,叫我自个怎生有孕?”
张大夫搭完了脉收了手,又加了句道:“只脉象稍嫌羸弱,有那气血不足之相。“
他话一出口,屋子里方才已是松泛下来的气氛立刻便又凝重了起来,杨昊面上那笑一下子冻住了,小心问道:“内子前些时日确是忧思过甚,张大人可有调理之法?”
张大夫呵呵一笑道:“不必惊慌。我给开个养胎之方,照着吃些时日,平日出入往来注意些,不可跌跤碰撞便可。”
他话音刚落,早有蕙心去捧了笔墨过来,张大夫挥毫落笔,几下便是写好了方子,又叮嘱了些平日的注意事宜,这才被老夫人叫人厚赏着送了出去。
老夫人瞧着儿子满脸都是巴不得自己这些人也退散了去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吩咐了蕙心几个往后要多留心照料,这才带了人要离去。杨昊急忙上去相送,没走两步,被老夫人一个回头骂了句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老太婆再不走,只怕你就要嫌我没眼色了。”
杨昊嘿嘿一笑,这才停了脚步,看着那一干人都离去了,蕙心几个也是各自退了下去,顺手给带上了门,这才转过了身,凝望着仍坐在案桌之后的顾早。
顾早朝他温柔一笑,便要站起身来。杨昊已是一个箭步到了她面前扶住了。
顾早摇头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方才那大夫的话你也是听见了。我抱你到塌上躺着歇会去。”
杨昊嘴里说着,已是将顾早横抱了起来到榻边,轻轻放了下去,这才自己坐在她身边握了她手轻轻揉着,看着她笑个不停。
顾早摇了摇头,眼睛突落到他胸口,这才想起那里的伤口还未处理,急忙便要坐起来,却是被他一把按住了笑道:“只是绽了口子而已。我书房里有药,拿了你帮我敷上些便可。惊动了我娘,只怕她又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话说完,见顾早仍是不放心的样子,拉她手到自己唇边亲了下,这才笑道:“我如今快要做爹的人了,又岂会不知轻重?”
暖帐红炉,顾早帮着杨昊脱了衣裳,用方才送进来的热水给他净了风尘,新换了里衣,叫躺在塌上,又另拧了干净的布巾,一边轻轻擦去伤处的污痕、小心地敷抹上药粉,一边听他讲着前些日子的遭遇。
原来那日一片混乱中他中了箭伤,身下的马匹亦是被伤,发了狂性胡乱冲了出去。他本是一直俯在马背之上,终因体力不支被甩下了马,一个人冰天雪地里躺了许久,所幸被一个归家的猎户所救,这才知道自己竟已是被带入了契丹境内。所幸此地虽归辽国已近百年,只当地百姓暗地里都还是以中原子民自居,将他救回了家藏匿起来。那箭伤虽是深,所幸并未淬毒,半个月便慢慢有些恢复了过来。只那猎户打听到外面官府在搜检一个宋国人,形貌与杨昊十分相似,还以为是要抓去不利的,又藏匿了些日子。
那杨昊只待自己伤势有些好转,便是心急火燎地要回,哪里还藏得住。将身上的所挂玉佩悄悄留下给了那猎户作答谢之礼,自己趁了夜色便悄悄往南经由榷场潜回了宋境,到了那南归义镇,看到城门边到处贴满了寻找自己的官府告示,这才知道那辽国叛乱已平。
当地官员接了东京发下的搜人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眼见着恁多日子过去却是音讯全无,正急着,突见他自己回了,大喜过望,立时便安排了快马随行,杨昊这才不分昼夜一路疾驰地回了东京。
顾早听完了他这番经历,长长地叹了口气,爬着跪到了他身边,将自己的脸挨了过去贴到了他的脸颊之上,这才闭了眼睛喃喃道:“往后你若再出远门,我也必定要跟着你去的……”
杨昊不语,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揽紧了,唇已是印上了她的,两人缠绵了一会,都已是有些面红耳心跳如雷了。
顾早抓住了杨昊探进自己衣襟里的手,跪坐了起来,气喘着摇头道:“你身上的伤还未愈,我这些日子怕也是不能了……”
杨昊望着她,见她因为被自己不停吸吮而泛了玫瑰色泽的双唇上还沾了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眼若汪汪秋水的,又跪在自己身边不住摇头说不,只觉自己那欲望更是紧迫了。好容易压抑住了,长长吁了口气,低声央求道:“我只抱住你睡便好,再不动你。你若不信,就拿绳子捆了我手。”
顾早见他强忍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忍不住调皮地拿手隔了一层里衣轻轻弹了下他那硬处,听他抽了口气,这才俯到他耳边低声戏谑道:“看在你不要命也要赶回家的份上,我怎忍心叫它这样憋着?就当一吻赏英雄……”
杨昊用肘微微撑起身子,见她伏了下去,舌尖沿着他下腹一路向下,柔软的唇舌终是轻轻贴上了那里卷住,瞬间心旌荡漾,畅美无比,只愿两人情浓缱常斐さ鼐谩
次年四月,京中牡丹正盛。
东水门边沿着汴河一带,建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座的庭园式酒楼,只生意最兴隆的,自然还是那家最早起头的方太楼。
今日这方太楼却不是一般的热闹,大门外的地上就已经铺出了长长的红毡,高朋满座,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门口每经过一辆马车,骑过一匹马,边上闻风早聚集而来的乞丐们便蜂拥着围了上去朝客人伸出了手乞讨。
远远地又几辆马车过来了,最前面的那辆边上跟了几个家人模样的,有个眼尖的乞丐便已是叫了出来道:“那是太尉府的车子。听说这太尉府里的杨二爷是今日这酒楼做亲人家的女婿。这外面的女婿是太尉府的二爷,里面那个正做亲的是今科圣上钦点的武状元,酒楼老夫人想必是个活菩萨般的,才有这等福气哪。大家伙等车子来了,都使把劲叫唤,必定不会少给的。”
他话音刚落,其余乞丐便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蓄势待发。
马车叮铃铃地渐渐近了,众乞丐正要围了上去,突见里面笑吟吟出来了头簪紫色牡丹,身着鹅黄衣的妙龄女子,身后跟了个小丫头,两人手里都拿了食盒和个钱匣子。
那些乞丐何尝见过如此容艳的女子,一个个看呆了。
那女子走近了乞丐,笑道:“今日我家老夫人嫁女在此办喜宴,最是心善,叫我给你们一人两个新出蒸炉的枣泥包,再一吊子的钱。烦请诸位大哥大叔们行个方便让个道。”说完便与身后的那丫头一道派分起了东西。
众乞丐得了吃食又有钱拿,见这女子笑语盈盈的,并未因了自己卑下而有轻看的样子,心中感激,一个个也学那些官人的样子作揖道谢,慢慢散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