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颜呆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肯正面相坐,但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睛。</P>
他怕其嫌弃自己。</P>
“我这个样子……很丑吧?你不用安慰我,在它被划伤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了。”</P>
“是谁做的?”白炁声音浸染了寒意。</P>
如果被自己知道那人,她一定要为其报仇,就算那人已经死了,她也要将其取骨鞭之!</P>
“是我自己。”</P>
白炁从心疼之色变成了震惊,听着眼前人娓娓道来其中缘由。</P>
“我六岁那年,被嗜赌成性的酒鬼父亲偷偷卖到了这里,后来听说母亲也因此大病一场,早早便撒手人寰。</P>
来了这里,我再也没出去过。他们见我生得还算好看,便把我圈养起来,每日同那些面首关在一个房间里,看他们跟女子亲热,行……不雅之事……</P>
有人和我说,以后我也要这个样子,侍奉别权贵。</P>
我很害怕,想过逃跑,可是当我看见那些被守在暗处人带回来的尸体,我就知道根本不可能了。那些人明明前一天还在同我说着话,可一夜之间,就变成冷冰冰的尸体……</P>
我跑不了,就努力让自己学琴,没日没夜的弹,想着只要有一技傍身,那些人应该不会为难我的,可是有一天,一个跋扈的女人听我弹奏时,突然拉住我的手,还……还把脸凑了过来。我想到之前房间里那些人做的事,害怕极了,立刻推开了她。她很生气,不停地用鞭子抽我,用花瓶砸我,嘴里尽是些难言之语。后来还是管事的人出面,才平息下来,把我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P>
我想着那个女人说的话,又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那时候就明白了,这张脸,此后必会给我带来灾难!</P>
所以,我捡起一块花瓶碎片,狠狠地在脸上划了一道,我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记得鲜血染红了我的双手……”</P>
白炁死死攥紧拳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保持安静继续听那人说下去。</P>
“后来我晕过去了,我还想着如果就此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老天似乎不想轻易放过我,又让我活了下来。看守的那些人看见我一直都不见好,且还留了疤的脸,都摇着头说‘可惜了,不然定能好好给藏面楼赚一大把钱’。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在医师走了后,偷偷揭开伤口,我不想让它好,因为我不想成为那种面首,只要我变丑了,别人见到了就会生厌,自然会放过我了。</P>
后来他们便不再执着让我恢复容貌,但也绝不会轻易舍弃我这颗棋子,于是又把心思放在我精湛的琴技上,让我弹琴给那些权贵听,还特意给我戴上一个白玉面具,此后,我便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玉面公子。”</P>
两人沉默许久,屋外是纷乱至极的靡靡之音,屋内却是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死寂!</P>
白炁看着一门之后的欢愉之场,眼中透着阴寒,又在心头念叨着某个名字:悯颜……</P>
呵!多么可笑,本该是这世间最爱惜自己容颜之人,却被这世俗逼得亲手毁去容貌。</P>
她不敢想象那时的他,是以一颗怎样的心对自己下手的!</P>
白炁看着那低着头,脸上尽是苦笑的男子,她说不出的心疼,忽然很想抱紧他。</P>
白炁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那道伤疤,满目柔情。</P>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紧绷身体,大概是见惯了那些事后,不喜被人触碰吧。</P>
白炁的手很冰凉,但悯颜却觉得很温暖,让他不由得想贴上去,一辈子都不要拿开。</P>
“我要带你离开,信我!”</P>
悯颜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跳动一下。</P>
“你就说,是想?还是不想?”</P>
“想!”</P>
在没有遇到白炁之前,他便已经放弃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可她此时的话语、眼神,就像是一轮明月,突然照亮了身处在黑暗中的自己,让自己有了想要离开的理由!</P>
所以,即便不知道结局如何,他依然选择了相信前者,哪怕最后会走向死亡,他也不悔!</P>
“白姑娘,您的时间可快要到了,抓点儿紧。”</P>
外面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声音,那股风尘味让人很是烦躁。</P>
“到底还能不能弹了,不行就让他滚,别浪费本小姐时间!”</P>
“哎快了,这位小姐您先稍等,里面还有客人在呢。”</P>
“哼,要不是听说他琴技高超,区区一个整日戴面具的丑八怪,还是个断指,我才不屑来呢。”</P>
“是是……您说的在理。”</P>
“既然玉面公子有客人,那算了,我去找别人了。”</P>
“好嘞,老婆子这就给您安排。”</P>
……</P>
外边叽叽喳喳,白炁二人并未听见她们所言。</P>
“这瓶药膏你留下,不管是多久之前的疤痕,凡是用了它,都会让你容貌恢复如初。你既已多年未曾摘下过面具,世人早就认定了你面貌丑陋,所以不会再窥探你的真容。”</P>
“当然,要不要用,取决于你自己!”</P>
“不过,我希望自己带走的人,是一个可以勇敢面对生活,愿意重新开始的人!”</P>
“我还会再来的,等着我!哦对,带你走是我自己的决定,之前答应你的那件事不在其中,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会尽所能满足你。”</P>
悯颜看着某人离去的背影,手中的药膏握的更紧了些,心中头一次感受到了对自由的期待!</P>
后面一段时间,白炁又偷偷去过几次。</P>
她力量还未彻底恢复,所以不能冒险将那人置于危险之中,只能先谋划着,等待时机!</P>
有次,白炁不小心被扇子割伤了手指,她虽没有痛感,感知不到疼痛,可对面的悯颜却“嘶”痛一下,白炁还调侃道:“明明受伤的是我,你倒还先痛起来了。”</P>
可此后的一段时间内,白炁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悯颜的变化。</P>
或者是心性的不同……</P>
他不再似以前跟她相处时那般唯唯诺诺,反而像变了一个人,冷静、沉稳,总喜欢用一双深情的眼眸注视着自己。</P>
有时候,就连白炁自己也有些看不透他了。</P>
当白炁感觉是时候带他走时,可他却拒绝了,而是选择了继续留下!</P>
白炁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出尔反尔,而自己又铁了心要带他离开。</P>
她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更是不愿这样一位善良的灵魂被命运肆意玩弄!</P>
所以,她就待在藏面楼附近的酒肆中,观察着悯颜的一举一动,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宁肯放弃自由,也要选择留下!</P>
一个距离自由半步之遥的人,怎么愿意甘心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