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胜负的天平反倒是向我们这边倾斜了一点点。”田飞做出论断,油腻污浊的眼镜片今天终于清亮了一些。
“各位,以后物资可能要更紧俏了。”章先生心善,忍不住给邻居们提了个醒,战端一启,欧美和上海之间的航路怕是要断,进出口都受影响,手里握着钞票远不如囤积物资来的划算,至于大家听不听,做不做,那就是各人的造化了。
“要阿拉讲,舞照跳,马照跑,日本人来了也得依仗着上海,还能把上海打烂不成?”白先生又说话了,这回所有人都点头,连刚进门的赵殿元和杨蔻蔻也不例外。
难得有和邻居们交流的机会,赵殿元将沙逊大厦上看到的一幕讲给大家,听到日本人军力庞大,再联想到几年前国军在淞沪一线损兵折将的惨状,邻居们无不哀叹,上海是安全的,可其他地方呢,可整个中国呢。
大伙儿聊了一阵,意兴阑珊,各自回屋,只有周阿大回身推门推不开,敲了两下没有回应,便讪讪的下楼出门去了。
中午连灶披间都冷清得很,好像日本人和英美开战影响了大家的胃口一般,白先生和梅英倒无所谓,吃了午饭去赌场耍,在小白的撺掇下,梅英觉得在屋里和太太们打几毛钱的麻将太过没趣,沪西到处都是彻夜经营的赌场,耍起来才真叫过瘾。
上了专业赌台,方显英雄本色,梅英手气好的不得了,一连和了几把,面前筹码堆成山,白先生怂恿她把赌注押多一点,全押上,梅英正在犹豫,忽然进来四个汉子,面目不善,目光扫视一周,坐到了梅英这张赌台前,二话不说,掏出沉甸甸的手枪拍在台子上。
梅英胆小,吓得花容失色,两腿发软,手捂着胸口走也不敢走,求援的目光看向小白,白先生倒有几分机灵劲,看得出对方不是冲自己来的,这架势分明是来敲赌场竹杠的。
“先生,侬想哪能?”赌场管事的片刻就到了,横眉立目质问,这年头枪不算什么,赌场里配枪的保镖比街面上的巡捕还多。
“侬讲哪能?”那汉子一副滚刀肉的嘴脸,他就是被吴伯鸿打了一记耳光的阿宝,刚从巡捕房释放出来,日本人今天开进公共租界,阿宝兴奋莫名,从此整个上海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他的身份不得水涨船高,去赌场找点麻烦,敲个竹杠,弄点钞票解解晦气。
阿宝不傻,沪西的赌场烟馆都是大有来头的,没有76号或者日本宪兵队的背景谁敢做这个生意,他特意寻的一家小赌场,听说后台不是那么硬,再说自己胃口也不大,随便弄几十上百块就满足。
一帮彪形大汉从天而降,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拿下了,四个人重演昨天的一幕,跪在地上垂头丧气。
阿宝亮出身份,阿拉们是沪西警察分局的便衣侦缉,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人家只是嗤笑,一把雪亮的匕首丢到阿宝面前,让他给他的小兄弟们打个样。
道上规矩,犯了错就要认罚,阿宝是在场面上混过的,懂得这还是敬酒,不吃敬酒就要吃罚酒了,什么沪西警察分局便衣侦缉,在人家眼里狗屁都不是,统统丢进黄浦江汆馄饨,总之这回是踢到铁板了,阿宝也够光棍,拿起匕首连句场面话都不说,直接往大腿上攮,一刀下去再一刀,这个名堂叫做三刀六洞,玩得好的只伤肉不伤筋骨血管,玩得不好的话,当场就交代了。
第一刀下去,阿宝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抽刀,用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刀柄上,不这样就没办法再次攮下去。
“够了。”一个声音传来,叫停了第二刀,一双深咖色雕花布洛克皮鞋踱到阿宝面前,厚厚一叠钞票丢过来:“拿去看医生。”
阿宝丢刀,抱拳:“谢不杀之恩!”
一张名片递到他鼻子底下:“看你是条汉子,以后有什么事体,提阿拉的名字。”
阿宝用沾满血的手接过名片,他不识字,还是旁人提醒他,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潘先生。
“谢潘先生!”阿宝明白这一刀没白扎,虽然伤了一条腿,但也抱住了大粗腿。
梅英和小白全程目睹了这血腥又江湖的一幕,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