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从容不迫和儿子的安全脱身让吴伯鸿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四条人命,一根手指,双方已成不死不休的关系,如何善后是个大问题,若在往日,吴伯鸿必然是独断专行,不需要问计于女人,但此刻他不得不尊重太太的意见。
吴太太早有腹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别找你巡捕房那些废物同事,报官,报松江县保安队,让他们来处置。”。
“妙啊。”吴伯鸿说,松江县属于江苏省,和上海这边的牵扯不大,送一个功劳给他们,还能规避仇家的报复。
“是挺妙的。”吴太太说着,脚下一踩,船只晃动,吴伯鸿立足不稳,被太太一脚踹下船去,小河浜的水不深,但是冰冷刺骨,他扑腾了两下站住了,水只到胸口,看着妻子伸出的手和挂着冷笑的脸,他刚想发作还是忍住了,抓住那只手爬上甲板,衣服全湿了,鞋上全是烂泥,头发上还沾了几根草茎,想拿掉,被吴太太制止。
太太所为,必有深意,吴伯鸿不敢造次,跟着太太上了舢板,划到岸边,寻到福特车,吴伯鸿发动了几次没发动着,拿了曲轴下车去摇,好不容易把马达摇起来,上了驾驶座,太太却不上车,摆摆手说你去报官,如此这般部署一番,吴伯鸿听了心服口服,驾车直奔松江县城而去。
松江县沦陷已久,但县城只驻扎了一个班的日本兵,政务还是交给中国人负责,县里没有警察署,只有一支保安队,吴伯鸿找到保安队,亮出上海警察的派司,称自家老婆孩子都被绑了,自己也被抛进河里,幸亏水性好挣扎着逃出生天,跑来报案,请求协助。
报警的是来自上海的警官,狼狈不堪,浑身湿透,满脚污泥,头上还挂着草茎,松江县保安队不敢怠慢,队长立刻召集人马,五六十号保安队扛着步枪,打着手电筒,连夜出征,寻到吴伯鸿说的小河浜处,只见水中央停着两艘小船,黑灯瞎火,不见人影,保安队员们拉动枪栓,大呼小叫,片刻后,船上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保安队在附近寻到一条舢板,几个胆大的带着驳壳枪小心翼翼划过去,冬夜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电筒照耀下,船板上血迹斑斑,尸体横卧,还不止一具,上了船搜索,顷刻就传来喊声:“队长,船上花票一张,童子票一张。”
花票就是女人,童子票就是孩童,这是绑匪的术语,保安队也沿用的,把大船拖到岸边,保安队员们涌过来看热闹,船舱里躺着一个女人,旗袍都撕破了,身上有血迹,旁边绑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两人都脸色惨白,呆若木鸡,吴伯鸿没见到儿子还绷得住,一见儿子,顿时失控,扑上去一家三口嚎啕大哭。
保安队长叹一口气,心道这才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女人分明是被绑匪糟蹋了的。
吴太太抽抽搭搭说,绑匪之间内讧,匪首打死了其他人,带着钱逃之夭夭,这谎话说的嘴顺,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让吴伯鸿瞠目结舌,暗暗后怕,这女人在自己身边演了十年的戏,可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过端倪。
匪首既已逃遁,保安队便收兵回营,吴家三口也去县城休息一晚,吴伯鸿请了一桌酒菜答谢保安队众弟兄,席间从怀里摸出两枚小黄鱼塞过去,保安队长喝的醉醺醺的,笑纳了小黄鱼,和吴伯鸿称兄道弟,俨然已成莫逆。
第二天一早,吴伯鸿借用县政府的电话给上海打了两个长途电话,一个打给巡捕房报平安,一个打给报馆,让他们派记者来报道绑架案。
中午时分,沪上几家报馆的记者来到松江县,拍摄照片,采访相关人员,这案子已经改头换面,变成松江县保安队侦破的大案,匪徒团伙内讧驳火,四人全死,事主毫发无伤,血淋淋的照片,极富戏剧色彩的结局,记者们消耗了许多胶卷,心满意足的去了。
下午,吴伯鸿一家驾车离开松江返沪,吴伯鸿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是看看后视镜中的太太毫无倾吐的意图,又把话憋了回去。
刘素珍望着车窗外的交错纵横的小河浜,嘴角再次浮起冷酷的微笑,几个蟊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要论绑票,她胭脂豹可是这行的姑奶奶,凡事都瞒不住行家,她搭眼一看地形地势就知道肉票藏在何处,佘山上是教堂,断不会窝藏肉票,村落也不安全,但此处水网密集,河汊芦苇荡极多,江南百姓多以小船代步,如果是自己做这个案子,一定把肉票藏在船上。
佘山周边那么多,河浜千百条,一条条的去找怎么来得及,刘素珍有法子,她打扮的如此招摇,就是引蛇出洞,这般风流人物在乡下一旦出现,便会立刻引起注意,刘素珍本就是水匪出身,谁是良民谁是匪一个眼神就能辨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