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殿元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因为他生的白净高挑,和爹一点都不像,十二岁时,影影绰绰听屯子里的长辈说过自己的身世,爹是唱戏的武生,娘是邻屯地主家的小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私孩子,生下来就丢到野地里等死,是养父赵罗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赵殿元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生父,那个外号活赵云的武生,早已被地主家的炮手用一支五子漏底快枪打死在老林子里,而自己的生母则被远嫁他乡,洞房花烛夜时一根绳索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与活赵云九泉之下相会去了,赵殿元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加上合体的高档西装衬托,更加倜傥俊朗,又比那些纨绔小开少了一些油滑浮躁之气。
筱绿腰看到从车后门下来的钱如碧等人,就猜到这位活赵云是什么人了,她吃吃笑道:“阿拉侄子卖相嘎好,这要是穿上一身全白大靠,杨小楼都得靠边站。”
钱如碧撇撇嘴,没和筱绿腰一般见识,她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戏子出身的弟媳妇,但弟媳妇一句话就认可了假儿子的身份倒是省了自家一番口舌。
佣人们搀扶着潘克竞,提着行李箱,前呼后拥的送他们上了二楼,原先潘骄的新房是整栋洋楼里采光仅次于主卧的,现在已被潘克复霸占,他们只能退居朝北的客卧。
即便是客卧也大的出奇,挑高三米,让住惯了阁楼的两个人格外不习惯,佣人们把行李放下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一对新人,还有两个帆布箱壳上印满了四芒星和叠加LV字母的Wardrobe行李箱。
“你怕么?”杨蔻蔻问道。
赵殿元抓住杨蔻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窝,心脏跳的很快,冒名顶替,深入虎穴,干的是杀人的勾当,不紧张才怪。
“待会儿下去转转,记住地形,潘克复进行了很多改造,有些门封死了,和以前的图纸不一样了。”杨蔻蔻低声说,“必须要全身而退。”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里潮热出汗,窗外有蝉鸣阵阵,凉风习习,两人同时看向窗外,隔着一片树荫就是花园的围墙,墙外是长乐里的一栋栋石库门房子,说来也巧,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二十九号楼顶的老虎窗。
“到底是花园洋房,就是风凉。”赵殿元把窗户打开,俯瞰花园,大门口有武装警卫,有狼狗,围墙上拉着电网,插着玻璃渣,可谓龙潭虎穴。。
“戆都,台风要来了,自然风凉。”杨蔻蔻说。
客卧的房门被敲响,龙叔的声音在外面:“少爷,少奶奶,吃夜饭了。”
楼下餐厅,水晶吊灯剔透闪亮,筱绿腰穿一身水绿色旗袍,坐在圆桌旁笑语盈盈,平时她和钱如碧并不在一起吃饭,今天“潘骄”小夫妻回家,自然要吃个团圆饭,连潘克竞都被抬到桌子旁,固定在一张扶手椅上,脖子上围着餐巾,张着嘴双目迷茫,痴痴傻傻。
“侬四叔去经济委员会开会了,一会儿就到。”筱绿腰对刚进门的小两口说。
佣人拉开座椅,赵殿元和杨蔻蔻落座,面前摆着金边骨瓷的碗碟杯盘,筷子是象牙的,汤匙是景泰蓝的,灯火下流光溢彩。
“四婶侬好。”赵殿元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风骚的戏子婶婶,说了这句就没了下文,更不敢直视之。
这副羞怯样子更让筱绿腰芳心大动,正要逗逗侄子,潘克复回来了,他春风满面走进餐厅,看到圆桌旁的众人,解领带的手都僵住了。
“这二位是?”潘克复疑惑道。
“连自家侄子都不认识了,骄儿回来了,这是侄媳妇。”不用钱如碧开口,筱绿腰就把人给介绍全了。
“哦,是骄儿回来了。”潘克复摘下领带落座,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这个人绝对不是潘骄,但是看钱如碧冷冷的神情,如果自己当场否认,这乐子恐怕就大了。
“骄儿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潘克复随口问道。
“去外地办些事,刚回来。”赵殿元回答的很敷衍。
“这样啊……听说侬大学是学政治的,侬给四叔讲讲,政治到底是个啥么子?”潘克复似笑非笑,考起英国留学的侄子来。
赵殿元看着潘克复,这是他头一回如此之近的观察这个人,他在想现在怎么才能杀掉他,用象牙筷子戳进他的眼窝或许可以,但那样会惊动门外的保镖,根本逃不出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赵殿元,等他的高论。
赵殿元沉默着,似乎在思索,更像是发愣,钱如碧有些懊丧,这个西贝货到底不比自家亲儿子,小小问题就被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