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夜里在这偷偷倒小便,很不讲究。”老徐说,摸出烟来递给赵殿元一支,点上,他的脸在打火机的照耀下显得疲惫无比。
“徐哥,你来上海多久了?”赵殿元问他。
“十年了,一开始是乡里组织的务工,在上海一家企业做流水线工人,我受不了就出来单干,干过服务员、保安,开过大货车,干中介是这两年的事情,不管咋说,比在乡下强。”老徐蹲下,抽着烟,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赵殿元看,“你看,这是我儿子,等他再大点,我媳妇就能来上海打工了。”
“没想过全家都搬过来么?”赵殿元想到了自己当年,老徐就是现在的自己。
老徐轻笑一声:“我是干中介的,上海的房价再清楚不过了,咱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留下的,能挣一点是一点,回老家盖屋,让儿子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好大学,说不定能走出去,能去上海北京买房子,最次也得去南京,去合肥,人活的不就是这个么。”
赵殿元还有很多问题,但他都放回心里,他知道这些问题老徐不一定能回答,他把如家的房卡递给老徐,说酒店房间还能住两天,你去洗个热水澡吧。
老徐大喜,他住二十九号图的是便宜,洗澡是个大问题,天热还行,天冷就只能借同事的房子洗澡,现在有免费的酒店房间可以无限制的用热水,那还说啥,他立刻拿了洗漱用品和几件需要洗的衣服,下楼之前投桃报李一般叮嘱赵殿元一句:“千万和孙姐搞好关系,孙姐人不错,家里也趁钱,咱住的地方就是她家的。”
这一夜,赵殿元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睡着,被手机闹钟吵醒后,睡眼朦胧中咂咂嘴,说道:“蔻蔻,什么东西在响?”
没人答话,赵殿元爬起来,愣怔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人去楼空,蔻蔻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出门上班的时候,赵殿元见识了什么叫做倒粪站,那是一个低矮的类似北方土地庙的小建筑,外贴琉璃瓦,就像个垃圾站,但倾倒的是排泄物,漏斗状的入口用不锈钢制成,配备着自来水龙头,端着痰盂的大爷大妈排着队,让他想起当年排队倒马桶刷马桶的人们。
这世界翻天覆地,但有些东西却依然没变。
来到中介门店,赵殿元见到孙姐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孙叔宝的人。
孙姐正拿着一面YSL的小镜子补妆,听到这话顿时惊呆:“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赵殿元豁然开朗,终于找到故人的后人了,看来瘸阿宝死后,二十九号回到了孙叔宝的手里,自己也算是孙家的恩人了吧。
“我记得你爷爷奶奶以前住在灶披间,还有你家老奶奶,整天做藤椅上剥豆,伊有一口大棺材,六百斤重,每年都要刷一遍桐油的。”
孙姐吓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记得,你怎么记得,你看过照片?”
赵殿元摇摇头:“我认识他们,你奶奶是苏州人,人称苏州娘子,你家是二十九号的二房东,回来花钱把整个房子买下来了,我还有一块怀表,是你爷爷送的呢。”
孙姐摸摸赵殿元的额头,不烫,不是烧糊涂的,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大帅哥会流落民间,说话奇奇怪怪,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号,原来是从六百号逃出来的啊。
正在迟疑要不要报警,一辆警车驶来,吴涛从车上下来,径直来到赵殿元面前,要带他去抽血留存,检验身份。
“别怕,就是一个例行程序。”吴涛向孙姐和赵殿元解释,“抽了血就把人送回来。”
赵殿元掏出一个银怀表来,放在孙姐面前,就跟警察走了,孙姐完全懵逼,看了看怀表,不明所以,只能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询问老爸自家以前是不是有一口大棺材,爷爷是不是有一块银怀表,上面还嵌了颗子弹。
警车上,赵殿元收到潘家宁发来的微信,让他放心跟民警同志去抽血,这有助于查清身份。
潘家宁也没闲着,她的父母是来沪参加同学聚会的,时间有限,必须争分夺秒获取老爸的DNA样本,才能确定赵殿元和潘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她又联系了档案馆,争取查阅八十年前的户籍档案,这也是最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赵殿元来自那个年代。
酒店房间里,老潘享受着贴身小棉袄的照顾,女儿帮他剪了指甲,梳了头发,还顺势拔了好几根白发,把老潘疼的龇牙咧嘴,说别拔了,再拔老爸就秃了。潘家宁嘻嘻一笑,拍拍巴掌说:“好了,你们去玩吧,我要去图书馆看书了。”
但她并没去图书馆,而是去和吴涛会合,将采集来的老爸的DNA样本一并提交,这次检测,不但要将赵殿元的DNA与失踪人口库的数据进行比对,还会做一个Y染色体的隔代亲子鉴定。
吴涛没说的是,警方还会做一个比对,来核查赵殿元是否与数据库中的凶杀案现场提取的基因样本相符,因为年轻的警察总有一种直觉,这个神秘人手上有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