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孙伯勇箭步上前,脸涨得通红,指着李佑喝道,“此案与我孙家没有半点干系,陛下圣明,岂会容尔等小人肆意攀诬!”
“陛下容禀,”李佑并不睬他,黑瘦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先前曹知府审理此案时,臣曾将疑点建议逐一列出,却并未采纳。为查清此案,臣便在刑部审理期间,去特意追查两具白骨的来历。终于,有了些眉目。”
说罢,从袖中掏出卷宗,上呈到元承熙跟前。
“死者是一对夫妻,男子名唤苏项,是余陇县的百姓,其妻苏娄氏,是绮绣坊的绣娘。一年前,苏娄氏失踪,失踪前一晚,曾跟着掌柜去过孙尚书的府邸……”
孙伯勇身形一晃,未等李佑说完,便插进话来:“胡说八道!府上一应物品,皆有专人采买,怎会让绣娘登门……”
李佑充耳不闻,依旧喋喋不休:“妻子在孙府无故失踪,苏项便到府上寻人,被家丁打瘸了腿……”
孙伯勇不甘示弱,试图用高声掩住他的话:“即便是家眷挑选绣品,也定不会在夜里……”
“随后苏项到府衙,状告孙尚书之子孙珏,余陇县县令潦草结案,将原本的绣娘失踪案,生生改成了伤人案,判孙珏赔偿五两银……”
“分明是欲加之罪,若人是在府前走失的,难道还要算在我孙家的头上?”孙伯勇越发激动,说话间飞沫四溅,“那人分明是纠缠不清,想要讹一笔……”
李佑微微皱眉,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苏项回家后的第二天,便失踪了。七旬老母携四岁幼童到府前状告,遭衙役驱赶两次,最后一次……”
“那是诬告!是诬告!”孙伯勇愤怒至极,将手中笏板扔了出去!
笏板砸在头上的瞬间,李佑闭了嘴。
纷乱嘈杂的朝堂,此刻只剩下一个人的高声叫嚣。
“这等刁民,若不给些教训,便会无法无天!”孙伯勇怒气冲顶,踮着脚叫嚷:“老夫不过吩咐县令给他们点教训,是县令自作主张罚了二十大板,打死那老妇人,这与我何干,何干!”
回声颤荡,群臣震惊!
还从未见过礼部尚书孙伯勇,如此失态。
两个人在殿前争论,各执一词时,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可就在李佑闭嘴的瞬间,将孙伯勇的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七站在队伍中,微微扯动唇角,幽深的眸子里,映出无尽嗤讽。
抬眼前望,见龙椅上的天子,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大殿上骤然安静,尔后听到文官队伍里传出一声:“呵,想不到陛下的子民,在孙尚书眼里,是刁民。”
孙伯勇双腿一软,登时瘫坐在地,双手拄着地面,强撑着跪了下来:“陛……陛下恕罪!”
“既然……”
“王大人!”唐鹤急速转身,一双狐眼含着怒,直直盯着那文官,“言多必有失,还是学学闭嘴吧!”
“此事,与唐将军何干?”那文官丝毫不惧,昂着头应道,“本官不过说句公道话,唐将军这也要管?”
这王大人,有点意思。
顾七眯着眼,微微歪头。虽看不清全貌,可略略臃肿的身形,加上半张嘟起的脸,自然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尤其他帮自己说过话,如今又怼了这许多人,更让自己无形中生出许多好感来。
“何为公道?”
大殿上,唐鹤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
顾七挑了挑眉,循声看去,见他弓身瞪眼,一副作战模样:“仅凭一年前审不清的旧案,就要给堂堂的礼部尚书定罪?”
她稍显惊讶。
想不到,大殿上首先清醒过来的,是唐鹤。
没错,通判李佑如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便会直接带来人证物证,直指绣娘凶杀案。刑部审理,尚有五日时间。留给赵煜和李佑的时间,不过两三日,自然查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也是李通判当堂对峙,冒险逼孙伯勇说实话的原因。
如今唐鹤有意提醒,常年混迹官场,在朝堂惯会一手遮天的孙尚书,又岂会不明白?
果不其然,孙伯勇纳过闷来,脊背微微直挺,说话声又如往常般底气十足:“敢问李通判,你状告老夫纵子行凶,可有真凭实据?状告老夫贿赂官员,可有银钱账目往来凭证?”
李佑皱着眉,虽无惧色,却显然落了下风:“此案尚未厘清,只要循着线索查……”
“尚未厘清?真是天大的笑话!”孙伯勇好似出了口恶气,眉眼中透着得逞后的快意,“一年前这扯不清的官司,竟被李通判拿来污蔑本官,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佑气到郁结,一口气堵在喉头,生生吐不出来,稍黑的皮肤隐隐透着红,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持笏板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李大人也忒急了些,知府曹章才刚刚撤职,你便迫不及待踩着我等上位了?”旁边跪着的刑部尚书吴浩,也开始乘胜追击,“半年间,绮绣坊走失绣娘十一,凶手也已认罪,至于那两具白骨,大可待此案审结再慢慢查,何必非要掺和在一起?”
霎时间,李佑成为众矢之的,被唐鹤、孙伯勇和吴浩三位大臣围攻。而跪在旁边的赵煜,丝毫帮不上忙。
只要搭腔,便会给李佑扣上一顶结党的帽子,结的还是哲王一派,这是小皇帝最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