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赶到宗祠的时候,其他房的老爷人还未到齐,族议尚未开始,但祠堂外已是汇聚了好多人,这些人里大多是佃农。作为一个佃农,如果这次不是以证人的身份,是永远也不可能这样靠近阮氏宗祠,靠近阮氏家族最中心,最严肃,最神圣的地方,所以,佃农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然的表情,没有人说话议论,只有那双淳朴的眼睛,在明亮灯火的照映下,闪烁着兴奋和激动的光芒。
俞氏看见了东哥儿,问他小姐呢?东哥儿说三老爷把阿语小姐叫进去问话了。俞氏着急,可宗祠里,没有族长的许可,女子是不得入内的,当然,像长房祖母这样地位崇高的长者可以列外。俞氏请一个下人传话进去,不多时,里面传话出来,让她先在外等候,俞氏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威严的宗祠大门,担心阿语在众多族里长辈面前应付不来。
“夫人您就放心吧!小姐机灵着呢!您是没见到小姐审问王三时的情形,软硬皆施,一套一套的,把王三吓得差点尿裤子。”蒋静看俞氏惴惴不安的,便安慰她。
俞氏苦涩一笑,是呢!阿语这方面像她爹,说话从不胆怯,进退有度。换做是她,可能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续的有人到来,老爷们直接进入宗祠,夫人们则和俞氏站到了一处,知道俞氏早来了,纷纷向俞氏打听。
“她六伯母,这大半夜的开宗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七夫人倪氏问道。
“就是啊!先是走水,后又族长传话要开宗祠族议,今夜可真热闹。”八夫人吴氏揉了揉眉心的穴位,显然还在犯困。
俞氏只是微然而笑,摇摇头,这话说来就长了,是非曲直待会儿自有公论,她可不想像个长舌妇似地在这里诉苦、说道。
九夫人贾氏四下里望了望,自语着:“咦?怎么没见长房的人,四伯母好像也没到,这可不像她,平日里就数她最喜欢凑热闹。”
俞氏心道:周氏喜欢瞧的是别人的热闹,现在是反过来,别人要瞧她的热闹了,她敢来么?
又等了一会儿,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家回头看去,原来是许氏扶着长房老太太来了。
冯老太太走到俞氏跟前停下,看着俞氏,重重叹了一口气,侧着脸对许氏说:“老三家的,你在这等候。”
许氏温顺的应了一声,松开了扶着老太太的手。
紫菱上前扶着老太太,一径进了祠堂。
随后四老爷和周氏也到了,人已到齐,宗祠厚重的大门轰的关上,阻止了大家想要窥探的目光。
贾氏平素与周氏走的比较近,贾氏悄悄挪到周氏旁边,小声问周氏:“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周氏讪讪道:“我今儿个有些不舒服。”
贾氏了然的哦了一声,又问:“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氏心里突突,诺诺道:“我怎么知道。”
吴氏在一旁一直竖着耳朵,这会儿笑道:“九弟妹想知道为什么,何不去问三伯母,她是族长夫人,她肯定知道。”
贾氏似笑非笑的睨了吴氏一眼,心道:你自己心里憋的难受,怎不去问,倒来撺掇我去问,看许氏那张脸绷的个跟泥塑似地,谁敢去自讨没趣?
周氏朝许氏那边瞅去,只见许氏和俞氏贴着耳朵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周氏心里越发慌张起来。老爷说了,这事打死不能承认,必须撇干净了,就算王三攀咬上来,也不能慌,不能认,哎!希望情形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周氏这心思纯粹是奢望,这会儿,祠堂里已是沸反盈天。
七老爷阮文定本就是个耿直的人,最疾恶如仇,听阿语陈述今晚这场大火的原委,顿时暴跳起来,怒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咱们阮家怎会出这种败类,四哥,这事,你不会说你不知情吧?”七老爷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四老爷。
众人也是气愤难平,这行径也着实太恶劣了,而且那么多佃农都亲眼目睹,想瞒都瞒不住。想到阮家声誉被毁,众人纷纷把目光盯在了四老爷身上,等待他给个说法。
四老爷冷汗涔涔,他瞪起眼睛,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老七,你怎么能听凭一个孩子的话就来责问与我?谁敢保证那王三不是为给自己脱罪,胡攀乱咬?一个无赖小人的话,岂能相信?”
八老爷阮文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四嫂与六嫂不合也不是一两天了。”
“老八,你这是什么意思?妯娌间偶尔有几句口角也是正常的,八弟妹前一阵不也跟九弟妹闹了不愉快?难道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要去杀人放火?”四老爷驳斥道。
八老爷冷笑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口角倒没什么,女人嘛!就是心眼小,爱啰嗦,不过,族里刚把十顷地拨还给六嫂,四嫂怕是心疼的睡不着觉了吧?”
四老爷气哼哼的说:“我不跟争辩。”转而看向阿语,严肃道:“阿语,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先来问问你四伯父,就要族里开宗祠进行族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伯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阿语轻笑一声:“四伯父,阿语知道四伯母有张刀子嘴,却不知道四伯母还有一颗豆腐心,我和我娘看了三年都没有看出来。”
“你……”四老爷为之气结,本想狠狠斥责阿语,可这会儿又不好太得罪阿语,只能跟她打亲情牌,便生生忍下这口恶气,语重心长道:“阿语,你年纪小,不懂事,四伯不怪你,不过,你今晚的举动的确是太冒失了,那王三本就是个品性恶劣之人,为求自保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他的话,你不能相信。”
阿语微笑道:“阿语自知年纪小,但是好坏还是分得清的,阿语也怕今晚的事情处理的不好,所以就请了当时在场的刘管事和钟管事做见证,还有在场的所有佃农可以作证,伯祖母、各位叔叔伯伯信不过阿语情有可原,但不会这么多人的眼睛和心都一起瞎了吧?”
四老爷一时语塞,是啊!刘管事在阮家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办事认真,处事谨慎,颇有些威望,钟管事也是个有能力的人,阿语这孩子真精明啊!知道拉了他二人做见证,形势对他和周氏很不利。
三老爷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眼睑低垂,眉峰微皱,似在沉思,三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荣安,把王三的供词拿给各位老爷过目,再传刘管事和钟管事进来。”
荣安身子一躬,拿了供词先给七老爷过目,又去唤刘管事和钟管事。”
须臾,刘管事和钟管事进来,给诸位老爷行了礼,等候老爷们问话。
“刘管事,今晚捉拿王三,审问王三,你从头到尾亲历?”三老爷问道。
刘管事拱手上前:“回老爷,此事,小人和钟管事从头到尾亲历,七小姐审问王三虽然是用了些手段,不过那王三信誓旦旦,说是受四夫人指使,看着不像是说谎。”
“刘管事,按说你也有些年岁了,说话怎得也这么随便?纵火可不是小事,除非证据确凿,不然,那就是诽谤。”四老爷摆出他老爷的架势威吓道。
刘管事笑了笑,说:“回四老爷,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要说证据……七小姐手上应该不少。”
阿语朝刘管事笑笑,道:“刘管事,就麻烦您说一说您知道的。”
刘管事对刚才四老爷的责问心里不爽,他本无意趟浑水,现在,他既然趟了,就趟到底吧!便道:“小人知道的证据有四:其一,王三纵火,有人证,且他自己也已供认不讳;其二,王三家中平白无故多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王三娘子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的;其三,此前四夫人曾让王三私下里警告佃户,不得租种六夫人家的田地,不然要叫他们好看,佃户们都可以作证;其四,有人曾经见到王三昨日鬼鬼祟祟的去了趟静思院,要说王三是为了自保供出四夫人,那是确实,至于是不是胡攀乱咬,相信诸位老爷自有定夺。”
“钟管事,刘管事所言你可有异议?”三老爷又问钟管事。
钟管事拱手道:“无异议,刘管事所言句句属实。”
四老爷听着刘管事说的四条证据,心惊胆寒,暗骂周氏太不谨慎了,让人拿住这么多把柄,这还撇的清吗?
听到这里,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纷纷鄙视的瞅着四老爷。
四老爷被大家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虚,想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做不出来了,脖子发软,脑袋就垂了下来。
阿语看着四伯父那样,心底冷笑,你还想替周氏撇清,留着这种恶妇迟早连你一块害死。
三老爷愤愤的收回目光,吩咐道:“带王三进来。”
很快王三被家丁押了进来,摁在了堂中央。
三老爷厉声喝道:“王三,你个恶徒,胆敢纵火烧种粮,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带着哭腔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从实招来,为何要纵火?”三老爷问。
王三把供词上的话又重新叙述了一遍,末了,又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半句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