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他是如此得恨,不是恨别人,只是深深地恨自己,三年前被封印起来的罪恶感再一次如滔天巨浪般袭来,咬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是啊,她说得没错,周公的死,公卿府的劫难,无辜之众的性命……这一切本就与他有着撇不清的干系,又如何能妄想着洗清罪孽,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他当时并不知情,皆是无心之过么?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她如何能信,又如何能原谅他……想到此,成冲的心中痛不堪言……他甚至不愿再去解释什么了……
娈姜看着他,心里的仇恨已然到达了顶峰,极端的、冲动的情绪支配着她,让她失控,近乎疯狂……突然地,她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预先藏好的青铜匕首,拔刀出鞘,直对着成冲。
成冲被她此举震惊了,不由得道,“你这是……要杀我?!”
“至亲血仇,怎能不报?!”娈姜回答着,声音因着紧张与恐惧而颤抖着。
成冲看了看身前的利刃,那刀似与手等长,倒比寻常的匕首精致小巧些。他抬起头,问她道,“难道你跟我成亲,就是为了杀我?”
“是!今日,我就要以你之血,祭奠我死去的亲人!”娈姜咬着牙道,双手紧握着匕首。
成冲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只觉得心在滴血,他带着三分自嘲,七分苦痛,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没想到,终究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此时,娈姜手里的刀距离成冲很近,近到只要她再上前一步,便会刺入他的身体。
“动手吧。”他说,想着与其被她这样仇恨,倒不如死在她手里。
娈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成冲就这样地甘心一死,难不成,自己可以这般容易地,杀他报仇了么?她想着,可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亦不争气地流下来。此时此刻,无论心里再怎样恨他,她始终下不了手啊。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娈姜没有伤他,她慢慢地把匕首放下来,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软弱,以至于根本无法狠下心来,手刃仇人。
成冲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所措,他还能说什么呢?又哪配再说什么呢……
哭着哭着,娈姜似想到了什么,猛然间,她复举起匕首,向着自己的颈部刺去。生死之间,触颈未及,刀刃已被成冲用手牢牢握住,割破的手掌,有血溅到她的颈上,宛若素锦布上绣着的红梅。
“你不是要报仇么?怎可自戕?!”成冲一面握着刀,一面厉色问道。
娈姜看着他,一脸决然地说,“我既杀不了你,也断不会原谅你!与其要嫁给害死至亲的仇人,我宁愿去死!”
成冲听其言,不禁神情凄然,半晌,他攥着刀刃,将她手中的匕首硬生生地夺下,尔后,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叹了口气,格外平静地说道,“晏娈姜,是我欠你的,或许早就该还了……也罢,今日,就还个彻底。”
持刃之手稍松,刀柄便滑至手中,还未及娈姜明白他的意图,便见成冲已是手起刀落,白刃直插入腹,顿时,鲜血四下迸溅,染在纁裳之上,浑然一色。
娈姜被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一时间,她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是睁大了眼眸,直愣愣地望着他。
成冲实在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这一刀刺得很深,然而他却并未觉得有多痛,反倒有些许莫名的兴奋。他没有将刀拔出来,亦能感受到有温热的鲜血涌出,流过自己纁红色的婚服,再滴落到地上,斑斑驳驳的,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松开满是血和伤痕的手,想到在这心心念念的新婚之日里,自己竟落得个如此下场,不禁感慨命运真是讽刺。他低头看着插在身体里的刀,又抬起头,望向自己心爱的人,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不能守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娈姜听着他的话,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他……是快死了么?可为什么自己丝毫感受不到报仇雪恨的快意,反而只觉得心如刀绞,恐惧万分,一如三年前眼睁睁地见着至亲离去一般……
成冲见她落泪,轻声道,“哭什么,大仇得报,该高兴才是……”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拭去眼泪,却是还未触到她的脸庞,便停下了,随即,又黯然收回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他不再看她,只顾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步地往前挪着,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相隔渐远。
忽然间,娈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对着成冲的背影喊道,“你要去哪?”
成冲微微侧了侧脸,并没转过头来看她,只道,“我不能死在这。你记着,今天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说罢,便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