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上官府里人畜平安,没有因为她房里藏了只妖就三天丢只鸡、五天丢只羊,赵大夫和丁香的头痛也早已痊愈,两人都以为是吹了寒风才引发头疼,痊愈后也没再多想,只是偶尔会被某些东西绊着了脚,或是后脑勺挨了什么拍击。/Www。qb5、co//
日子,平静得一如往常。
梼杌的伤一如往常,没有多长出半两肉,那个窟窿还是像她的脑袋一样大,赵大夫应她所托,换过许多药,试过无数方法,仍然没有成效。
她也一如往常,没缺手断脚,曾撂话要在一个月后吃掉她的梼杌没有下一步动作,或许是她并未如他所愿地养出肉来,也或许是每月吃进他肚里的食物已能填饱他的食欲,他就继续将她当成储备粮食,等她长肉再说……这阵子丁香总是向她抱怨:每餐吃那么多,却都养不胖她,到底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她看着正在剔牙的梼杌,笑而不答。
这只凶兽适应了人类生活,而她,适应了和梼杌朝夕相处。
她发现梼杌并不像他外表那般蛮横,他小小的细心从收起的利爪和獠牙就能看见。饭桌上固定出现的那盅药牛侞,自从他知道那是让她养身之用后,他就算再饿也不会去动它。
夜里,她将床铺让给他睡,为了避嫌,她会在丁香吹熄她房里的烛火退下后,乖乖地下床,抱着另一条薄被睡在小厅的躺椅上,但好几回早晨醒来,她都是置身在温暖的床上,后来才知道,梼杌等她一睡沉就会将她抱回床榻,嘴里一边叨念着,一边用被衾将她盖得密密实实,只露出螓首。
“床不是比较软吗?干嘛每次都去睡硬邦邦的长椅?”
听见他的话,没睡着的她微微脸红,接下来,他的大掌会立刻覆在她额头上,只要探着了超出正常体温的热度,他就会以法术将它吸走……这些,都是她在不经意间发觉到的。
再过几日,春天就要来临,枝桠上的新芽争先恐后探头而出,厚重的毛裘逐一收起,包在身上的棉袄被轻薄舒适的纱绸取代,只是上官白玉仍被丁香要求,一定要多围上一袭棉襦御寒。
在西京的上官老爷捎了口信回来,他在完成这回的船运交易后将会顺道回家探望女儿,府里为此还特地大整扫一番。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丁香喘吁吁地奔进上官白王房里,“而且汪少爷也一块来了!”她拉着正在刺绣的上官白玉就要跑向正厅。
“丁香,慢点……”上官白玉的央求完全不被丁香所闻,她几乎是被拖着走。突地,她的双足腾空而起,这下子不管丁香的步伐再快、再大,她都不用狼狈地追赶,因为梼杌轻松地以单臂提起她,用他的长腿跟上丁香,上官白玉对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正厅里已挤满了人,上官老爷向来待奴仆极好,很得人心,久久回家一趟,奴仆们都围在他身边,替他上茶水、提行李。
上官老爷一见到宝贝女儿,开心地迎上前,同一时间,梼杌放她下来。
“白玉,来,先见过你汪世伯和汪大哥。”
“世伯好,汪大哥。”上官白玉向与父亲同行而来的汪家父子福身行礼。
汪老爷是上官老爷的金兰旧识,两人儿时便是邻居,年少时抱着共同理想携手创业,如今事业已上轨道,船行营运无比顺畅,是该交棒给子孙,偏偏上官家与汪家都是一脉单传,上官老爷只有白玉一个女儿,汪老爷同样仅有汪廷宇这个独子,于是早在十几年前,两人在子女年纪尚轻时便有志一同地决定亲上加亲,让汪廷宇在继承父业的同时,也能代替上官白玉掌管上官家的产业。
汪廷宇虽是富家第二代,但自小跟着汪老爷跑船运货,该吃的苦没少吃过,他知道经商的辛苦,所以丝毫没有富少爷的骄气,对人相当客气。
“白玉,你身子好些了吗?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汪廷宇关心地问。
“好多了,谢谢汪大哥关心。”上官白玉浅笑回道。
“白玉越大越标致,难怪你爹总舍不得将你嫁进我们汪家。”汪老爷拈胡取笑她。
“你这个有儿子没女儿的人,哪会懂我们的心思?你娶媳妇是高兴的事,我嫁女儿可是割心头一块肉出去呀!”上官老爷疼女儿出了名,一想起女儿出嫁,他使万般不舍。
“你放心,我们汪家绝对会善待白玉,让她过得比在娘家好,将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着。所以呀,阿初,咱们两家的喜事该办一办了吧?”汪老爷这趟来正是为此,毕竟汪家男丁单薄,只有汪廷宇一个,能快些娶媳生子,让汪家兴旺何尝不是好事。
“啧,你说要带廷宇一起来,我就在猜你一定打这个主意,果然露出真面目。”上官老爷对着义弟吹胡子瞪眼。
“两个孩子早日完婚,你也了却一桩心事。再说,你不想抱孙子吗?你不想我可想了!白玉,你怎么说呀?”
上官白玉没像寻常姑娘家,被问及终身大事时羞答答地留下一句“人家不来了啦”,反倒挂着淡然笑靥。“白玉没意见,全凭爹和世伯作主。”
“你听听,你听听,白玉想嫁了啦!”汪老爷率先解读。
“你没听见她说‘全凭爹作主’吗?好,我作主,再留个两年……”上官老爷直接修改她的句子,将“世伯”两字删掉。
“喂!阿初……”
两老又有得吵,还真是哥儿俩好,一对宝。
“白玉,这是我挑给你的礼物,瞧瞧喜欢不?”汪庭宇不理会老爹和世伯斗嘴,拉着白玉到桌边坐下,递给她一个绸布盒。
上官白玉打开一瞧,是姑娘家的成套饰品,有簪子、花钿、凤钗、金玉花枝、碧篦、步摇、翠翘,皆以红血玉镶嵌,相当精致漂亮。
“哇!好美哦……”丁香惊呼。
“汪大哥,这太贵重了,怎好让你破费?”她盖上布盒,就要推回给他。
“这是我的心意,你不收,才真的让汪大哥为难。”
“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了,收下。”汪廷宇又拿出另一个淡樱色纸包,这回是给丁香。“丁香,你也有。”
“我也有?”丁香不敢置信地眨眨美眸。
“来,瞧瞧。”他笑,眸子更弯了些。
樱色纸包没有上官白玉收到的礼物大,它小巧可爱,里头是对长耳坠,最下方是圆润的侞白小珍珠。
“谢谢汪少爷!”丁香好开心,几乎是迫不及待想戴上它。“小姐,要不要现在回房去,丁香帮你重新梳髻,再簪上汪少爷送的发饰?”
“好主意,白玉,你就簪上,让我看看适不适合你。”汪廷宇很赞同丁香的意见。
上官白玉瞧见丁香一脸期待,也不想破坏丁香试戴耳坠的好心情,便点头应允,然后身子又让丁香给拖着跑,不过眨眼间,她人已经坐在闺房的镜台前,任由丁香梳发盘髻。
“这样很丑。”梼杌的身影出现在镜里,不过同样只有上官白玉看得到,他抱着双臂,面露嫌恶,比画着她在镜中的模样。“这个玩意儿都快比你的脑袋还大。”他指的是她的发髻,又瞧见丁香死命地将盒里的发饰全往上头簪,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日前被赵大夫拿针扎成豪彘的可笑模样。
真高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汪廷宇送她的发饰都太华丽,与她恬静淡然的个性并不相称,金片拼凑而成的飞凤翠翘、半臂长的流金步摇,上头的红玉抢走她的光彩,她过度白晰的肤色,衬托不出美丽与娇艳。
丁香苦恼地打量着小姐,不时将步摇从左边改往右边,还是觉得怪,再把簪子插前半寸,依然不太对劲……
上官白玉阻止丁香继续扯疼她的发,“丁香,你别忙了,我自己来,你去试试汪大哥送你的耳坠。”
丁香毕竟是年轻姑娘,爱美是天性,听见小姐这般说,自然心里动摇。
“……不然,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试好,再过来帮你重盘。”
丁香拎着自己的礼物,坐在镜台一角,将耳坠戴上。好好看哦,挂在白嫩耳垂摇摇晃晃,她好喜欢。
上官白玉动手将自己头上沉重的发饰一样样解下,梼杌手指一挑,那团大髻倏地被破坏,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她这模样好看许多。
“那个姓汪的就是你未来的大君?”梼杌拿起镜台前的飞凤翠翘,皱眉看着它的豪华俗艳,单手一握,将它柔成像废纸团一样。
碍于丁香在场,上官白玉无法开口回答他,但浅浅颔首。
梼杌失手折断另一支金步摇,他瞪着自己的手,不明白它在抖个什么劲,有股……很想扭断某人颈子的冲动。
“如果我宰了他,你就不用嫁了吧?”也就没有哪个男人能光明正大得到她,这主意好,他马上去做!
“不可以!”上官白玉忘了要压低声音,急着阻止梼杌奔出房门,却引来正专心揽镜自照的丁香注目。
“小姐,怎么了?”丁香极少听见上官白玉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
“呃……”上官白玉望望丁香,又急忙转向梼杌,他快跑出去了!“丁香,你替我收拾镜匣上的饰品,我、我去去就回来!”她慌乱地丢下话,跟着也跑出门。
“小姐?小姐……”
上官白玉将丁香的叫唤远远抛在身后,出了房,绕过庭园,弯过曲桥,梼杌跑得太快,她追得好吃力,但若不追回他,他真的对汪廷宇出手怎么办?
“呀!”上官白玉在长廊上跌一跤,摔得好重。好痛……膝盖部分的白长裙已经渗出血丝。
“你是还没断奶的笨蛋吗?走几步路也会跌倒!”梼杌的身影又回到她眼前,凶巴巴地羞辱她,却同时蹲在她面前。
“你不可以伤害汪大哥!”
“上官家的人不可以伤害,现在连个路人甲我都不能碰?!”他毫不避讳地拉高她的裙摆,露出受伤的膝头,不顾她的闪躲,大掌覆盖上去,再挪开时,膝盖上连一点疤痕也没留。
上官白玉快手拢妥裙摆,小声道完谢又说:“伤人原本就是不对的事,不管是不是上官家的人。”
“伤人?我不会伤他。”就在她听了正要松口气时,梼杌狞笑着说下去:“我会手刃一劈,让他身首分家,像这样……”他朝附近的一根廊柱晃晃手,成人腰围般大小的廊柱竟在瞬间灰飞烟灭,成了木屑。
他会让汪廷宇连“受伤”的机会也没有!
“梼杌!你……你敢动他半根头发,我、我今天就叫丁香煮一盅芋头粥当午膳晚膳和消夜!”
听到芋头,梼杌变脸。
堂堂一只大妖,吃完芋头后竟然全身发痒起疹,之后便是闻芋色变。
这女人吃定他了,不仅仅对他毫不惧怕,还三番两次威胁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梼杌?凶兽梼杌!
拿芋头来吓他?!该死的……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