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槽里,还扦插了好多月季苗,有几棵袅袅上窜,已然挂苞。正常来说,扦插成功后要先假植定根,再移栽,不过这里栽种密度够大了,月季不透风,容易招惹各种病。开初按网上教程,各种花式扦插都试过,不成,再后,看到一花痴经验帖,简单省事,遂照办:取花下第二三四对叶部分,每对叶子截取一段插枝,叶剪去一半,减少蒸发,叶上留梗一公分,底端斜剪,增加吸收泥土养分面积,直接插进松软花土中,无须太深,扣上透明塑料杯,或剪开的矿泉水瓶,压上石子,坐等几周,代新芽长定,掀开盖头可矣。秋冬为宜,直截了当,毫无玄机。
蒲宁把扦插苗带土挖出,塞进塑料杯,装了十来杯,纸袋装好,下楼,直奔孟府红门。
“哥哥仔,喺度偷我嘅花花咩?”
猫腰撅腚正忙乎,听得此话,回头,见一矮墩墩老太就在身后,手扶拐杖,却是一身素净。“係呀,张妈,你屋企嘅花花靓啲啫嘛。”蒲宁继续手上活计,用白话回道。“阴功,係宁仔啊,我真係越老越懵懂啰。”老太叨唠着,蹒跚靠近,笑眯眯观赏蒲宁干活,“咩花来??”蒲宁一五一十讲解,讲着讲着,想起王耶解说他家葡萄藤的样子,啵一声笑,遂打住。
“哥哥仔,你熟口熟面,係咪宁仔吖?矮油,我真係老懵懂啰。”才一会,老太又神游太虚了,“宁仔,你种嘅係咩花来??”蒲宁手不停:“我係阿三啊,屋企花咁少,种多啲,乜花就是旦啦。”老太桀桀直笑,以杖顿地:“真係当我老懵懂咩,自己个仔都唔识。你係宁仔,我阿三矮过你,肥过你,后生过你,圆碌碌,好趣致?。话时话,我都好耐冇见个仔啰。”老太太一脸怅惘。蒲宁笑崩,你家阿三比我年轻?夫子赚大发了,张妈你的时空到底几次元啊。
逗趣归逗趣,活计不能停,挖一坑种一棵,张妈亦步亦趋,兴致勃勃做技术指导,反复说蒲宁种番薯的方式不对。叨唠多了,蒲宁不乐意了,用干净手背抹抹额门的汗,把铁锹一递:“你咁叻,俾你练下手唻?”老太吃惊后退:“咁样虾老人点得??”怕给蒲宁抓伕,自觉站远几步,放弃技术指导,自顾自开始追述她跟孟祥云的情史,不用听,蒲宁都背得出来了:
话说当年,上了美专的孟祥云,跟几个伙计浪到白沙洲写生,看到河涌边捞鱼虾的渔家姑娘,一路追着猛画。这张氏女开初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劲,使劲整理衣裳,抻完,还跟着,闹得心慌意乱,一条鱼没捞着,火大,一网兜过去,将孟祥云罩住,网也不要了,拔腿走人。次日,张氏女在河边又看到自家的渔网,搭在灌木丛上,伸手一扯,拔番薯似的,扯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后生哥,吓得张氏女险些掉河里。那后生哥,就是死乞活赖追上门的孟祥云了。“个云哥,成只死烂仔款,真係冇阴功啰。”这段古,每次都是以这咏叹作结。
“悭番啲啦阿妈,啲古仔都听到出晒耳油啰。”粗嘎的女声,身后一矮胖大婶,一手拎着汤罐,一手拎着一盒奇异果,“阿宁,冇理佢,放低嘢,来,入屋饮啖虫草水鸭汤,啱煲嘅。”
孟仲季大姐孟春龄,也是一退休老太了。二姐孟冬青举家在香港,单单老两口回迁白沙洲,住大房子养老。姐弟三人,水边居顶楼还有整层的复式,一梯四户,孟仲季独占两套,没住人,倒是屯着二三十年的老普洱。张妈不愿住高楼,死活要呆在屋村,说是老宅,接地气,只好由她,留一个阿姨全天候看护,姐妹俩每天下楼几趟,照应照应。孟仲季在水边居的房产,怕是他自己都蒙查查,当年小区开盘,卖了几年还沤了N多存货,张有伦求援,孟仲季除了发动亲朋好友,自己也一口口吃进,房价坐地起飞后,陆续放掉一些,大半留着,做包租公。
坐镇岛子头部的两座院子,乃张妈祖宅地,村里人唤作大小红门,大红门就是孟仲季这栋,份属大舅名下。他大舅老早远漂南洋,后在澳洲取了当地女子,落地生根,成为生番,至死没回过乡。孟仲季跟他小舅的次子张亚军,各自出资建屋,张亚军兄弟三人,也仅余他一人在大陆经商。两座都是花式四合院,式样一般无二,白墙黛瓦,雕栏画栋,朱红大门,两尊汉白玉石狮子把门,院子各自独立。大红门稍大,正房三层,底层正中大客厅,左首是老人套房和保姆房,右首两间分属两个姐姐,二楼整层属孟仲季,三楼留作客房和旧物房;左右厢房两层,左厢房底层是大餐厅,二楼是茶室和棋/牌室,右厢房底层是车库,宽宽绰绰,里头就两部车子在吃灰,二楼则是孟仲季的大画室。捞捞搅搅,讲究不来了,孟仲季说的。
“阿宁洗咗手未?快啲快啲,男人亦都要滋阴补身嘅。”孟春龄见蒲宁还在跺鞋底泥巴,干脆捧着汤碗出来了,“咳呀阿妈,唔好抢,哩碗唔係你嘅。阿萍,快手啲,扶奶奶入屋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