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青壮年大多战死了,剩下的便都是些老弱妇孺。江渊下马,朝领头的一个老妇人走去:</P>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城门口风大,你们这是做什么?”</P>
老人满头银发,有些佝偻的身子单薄得仿佛能被朔风吹走似的,她抬起枯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从身后平车上取下一套棉衣,含着泪说:</P>
“元帅,咱们玉川是受戎狄荼毒最久的城池,打仗打得没什么东西了,各家各户就把家里的旧棉花、旧羊皮都翻了出来,缝制出百余件棉衣。这一路天寒地冻,我知道,这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也远不够你们御寒,但是老百姓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请元帅不要嫌弃,收下吧!”</P>
江渊垂下眼眸,伸出手摸了摸老妇人手中的棉衣,里面用料很厚实,看起来就沉甸甸的。</P>
江渊回头看向身后的弟兄们,军里自然也有御寒的棉衣和披风,但是大周也早已国库空虚,有三年没有给他们发放新的棉衣了,他们的棉衣已经穿得破旧,有的连棉花都跑出去了。</P>
可是老百姓给的东西,他不能收。</P>
江渊把手缩了回去,老妇人的眼中流露出惊诧的神色,很快又转为失落。</P>
“元帅,这确实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请您收下我们的一片心意吧!”</P>
“不,老人家,这东西我们不能收。本帅奉命来收复失地,已在城中驻扎两日,如何能不知百姓们的疾苦?这些怕是你们家中所有能拿来御寒的东西了,若是给了我们,你们可怎么办?”</P>
“元帅,我们……”</P>
老妇人忍不住潸然泪下,江渊顿了顿,便出言安慰道:</P>
“老人家,您放心,我们是回中原去的,只要离开塞北,就没有这样极寒的天气了。倒是你们,常年生活在玉川,不留些棉衣,如何过冬呢?”</P>
江渊执意让老百姓们回去,见他不肯收下棉衣,一名少女站出来说:</P>
“既然元帅不肯收下衣物,就让小女子送你们一程吧,我知道城外有条路,可以通向去往中原的官道,你们可以抄近道走,早些离开塞北。”</P>
“也好,那便有劳姑娘了。”</P>
那女子看上去二十岁上下,只梳着简单的辫子,常年吹着塞北的风,让她脸上的肌肤变得粗糙、暗红,但她整个人看上去却依然明媚开朗。</P>
塞北的女子,都会骑马。</P>
那女孩利落地爬上自己的马驹,跟在江渊的身侧,一路离开了玉川城。</P>
行至郊外不远处,竟有一破败的孤坟出现在路边。</P>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孤冢?”</P>
江渊向身侧的姑娘问道。</P>
“这是女儿坟,里面安葬着玉川城里一个未出阁就死了的姑娘。”</P>
“这坟看上去有些年月了,想来戎狄越过边境没多久,这姑娘便死了?”</P>
“不错,我听爷爷奶奶说,那姑娘原有一个情郎,是戎狄的牧羊人,小伙子汉话说得很流利,两人是在玉川城交易羊皮时认识的,很快便私定了终身。可惜没过多久,戎狄入侵,那小伙子被抓去从军,打进了玉川城,在戎狄将军的逼迫下杀了那姑娘的父母和兄弟。姑娘当场就自尽了,被父老乡亲葬在了这里。”</P>
江渊垂眸看着那潦草的坟头,旁边还放着一些蔫了的果子,一个破了一角的小瓦罐,里面装的可能是乡亲们自酿的酒。</P>
这也许是城中记挂着她的百姓放在这里的。</P>
江渊转身看向身旁的少女,问道:</P>
“那个戎狄小伙子呢?后来可有消息?”</P>
“听爷爷奶奶说,前两年还有人看见过那个戎狄小伙子偷偷跑来祭奠她,这些年就再也没看到过了。人们都说他可能是得了军功,娶了娇妻,早已忘了这可怜的汉家姑娘了。可我倒宁愿相信,他是战死了……”</P>
少女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骑马向前走去。</P>
又行了大约十里路,便能看到绵延通向远方的官道了,江渊从腰间摸出一把木雕短剑,递给那少女,说:</P>
“姑娘,就到这吧,谢谢你送我们离开玉川。这个木雕剑是我闲暇时自己做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日后你若有难处,带着它去汴京找我。”</P>
少女倒是没有推辞,欣喜地接下了木雕剑。江渊抬袖抱拳,沉声道:</P>
“江某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P>
说完,他看向身后的大部队,高声发出号令:</P>
“前方就是官道了,所有人上马,整兵出发!”</P>
号角吹响,江渊双腿夹紧马腹,抬袖扬鞭,带着身后的一众兵马奔上了官道。</P>
那少女拽着缰绳,退到路的一侧,目送着大军远离。</P>
很快,四下里只余下飞扬的尘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