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江府。</P>
贺怀君收到曹静和的消息后,一大早就来见了江沧。</P>
他欢喜地跨进江沧的房间,却见江沧正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反常态地拿着针线,一点点慢慢地缝着什么东西。</P>
贺怀君好奇地走上前去,惊讶地发现江沧正在亲自做荷包,一针一线地绣着上面的花样,看这熟练程度倒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活。</P>
“你这是……”</P>
他想问江沧何时学会的这些东西,可转念一想,瞿惊鸿疯了那么多年,虽然有瞿惊云在照顾着这个家,但她总不可能事事都周到。江沧想必已慢慢适应了既当爹又当娘的日子,时不时地也能给素素做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P>
果然,江沧见贺怀君前来,只笑着说:</P>
“我给素素做了几个小荷包,你帮我带给她吧!”</P>
“好啊!”</P>
贺怀君坐到江沧的身旁,也跟着笑道:</P>
“素素近来在宫里很想你,我来之前,特意又去看了她,她一直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带她来见你。”</P>
江沧拿着绣花针的手微微顿了顿,却平静地说:</P>
“见或不见,我不还是一样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如今是皇上信我,却无法给世人一个合理的交待,素素仍要承受着我所承受的谩骂与羞辱。还不如让她待在宫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P>
如此,便又说到了他们最担心的那个结果——叶库被捕的消息一旦传来,皇上就再也无法以审讯为由不杀江沧了。</P>
除非,那本细作花名册能在叶库被押解回京前就送达。</P>
贺怀君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说出曹静和送来的消息。无疑,这于江沧而言,既是好消息,也是不好的消息。</P>
江沧抬起头来看着贺怀君,他在向他确认曹静和的消息,也在向他确认自己的结局。</P>
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曹静和不负众望地让叶库被俘,只等贺怀君这边的文书送到,叶库就可以被押送到汴京。但与此同时,江沧也便迎来了自己生命的倒计时。</P>
等叶库抵达汴京,百姓们定会再把江沧的事情翻出来,再次对他喊打喊杀。</P>
贺怀君如何能猜不到江沧所想,他只得先出言安慰道:</P>
“你放心,陛下盖过玉玺的文书送过去尚需几日,把叶库押解进京更需要时间,也许在这期间,细作花名册便回来了。这几日我想了很久,王真去后,细作花名册虽然一直没有音讯,但是以我对王真的了解,若是不能给细作花名册找到一个合适的护送者,他绝不会如此坦然赴死的!”</P>
江沧再次看向贺怀君,不可置信地问道:</P>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P>
“我猜是江渊!”</P>
“江渊……”</P>
贺怀君笃定道:</P>
“只是王真可能来不及把联络我的方式告诉江渊,亦或是江渊担心消息走漏,所以迟迟没有联系我们。”</P>
郑州府一战胜利后,侯琬瑜一直陪着江渊进行着后续的战场清理与交接,直至将郑州府的一切安置妥当,他才能够递上奏折,请旨回京,获准后才能拔营。</P>
奏折一来,圣旨一去,再到大军浩浩荡荡归来,这又是好几日,细作花名册未必就能比押送叶库的人先抵达。</P>
更何况,这一切不过是贺怀君的猜测,细作花名册到底在不在江渊身上,还是个未知数。</P>
江沧没有再多言,只是低下头去,继续耐着性子缝制着荷包。</P>
这恐怕是他能留给女儿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自然要做得精细些。</P>
贺怀君并不知道,江沧已经提前写好了自己的绝笔,倘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不会诈死逃遁,从此隐姓埋名地活着。这对他的女儿来说毫无意义,甚至只会让素素一辈子都活在“叛国贼女儿”的骂名中。</P>
他唯有在遗书中写下自己这些年的功绩,为自己澄清辩驳,然后以死明志,这样才能换得世人的震撼,换得世人的同情,换得素素的安稳人生。</P>
哪怕愿意相信他的人不会多,哪怕他们即使信了也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只要多一个人相信他,素素就能少承受一份辱骂。</P>
这世道便是如此,你活着的时候,只能成为他们泄愤的出气筒,你死后,世人才会突然开始爱你。</P>
这种爱,就可以被弥补在素素的身上了。</P>
其实卧底这些年,江沧早已不在乎自己的荣辱,在自己的名字被写进细作花名册之后,王贤教给他的第一堂课其实只有十个字:</P>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P>
是的,他本不该在乎身后的名誉,但他若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什么都不必在乎,可惜他不是。</P>
既已决意赴死,那总要给自己的女儿铺好余生的路。</P>
作为一个细作,他已经把青春时光里最宝贵的那几年都献给了大周,作为一个父亲,他能为女儿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P>
江沧手中的针线一丝一缕密密地缝着,他缝了一层又一层,生怕缝得不好,不结实,用不了多久就坏掉了。等女儿日后再想起自己,便连个念想都没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