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界 一(2 / 2)

我走出路口,打了一辆车,看看时间,还很早。

司机回头问:“去哪?”

“银叶酒店。”我说。

司机笑笑:“这几天,很多人去银叶啊。”

他将车停在银叶前面的马路上时,天那边开始打雷。我下了车,看见银叶门口人来人往,一张张面孔既熟悉又陌生。雷打得越来越响,云层里还有闪电,豆大的雨点很快落下,没有伞的人都在偌大的道路上匆忙跑起来。我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馆,外墙像是宝蓝色的陈砖,于是当绿灯亮起时,迅速跑过马路,躲进了这间咖啡馆里。

咖啡馆里正播放着粤语歌曲,新新旧旧,交叉往复。暖黄的灯光,木质的墙壁,空间很大,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在聊天。我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往外能看到撑着雨伞匆匆走过的人群。

侍应递给我一本价目本时,估计看到我满身狼狈,很热心地往桌面放了一盒纸巾:“小姐,您要喝点什么?”

“谢谢,”我一边整理湿嗒嗒的头发,一边看翻看介绍:“一杯蓝山,一份提拉米苏。”合上价目本时,才发现这家咖啡馆的名字很特别,“隐形界?”

“‘隐形界’的意思是: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进来,我们就好像在大众视野中隐形了一样,”他笑着向我解释,随后放下一个餐位号,“请您稍等。”

座位旁边立着一个别致的小书架,多数都是英文的故事绘本,我拿了一本《MuchI》开始翻,这个故事已经读过很多遍,再读时还是一样动人。刚读到末尾的对话——“‘Ito’heeyes”我爱你,一直爱到月亮上去——这只小野兔觉得,最伟大的爱,就是从地球爱到月亮,因为没有什么距离会比这更长了。它没有想到还会有更远的距离——“Ito-”

窗外传来闷闷的雨点声,抬头一望,一片雨幕覆盖在无荫蔽的路上。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停在窗外,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出来一个人。

他的脸像划过的弧线落进眼里,我心里陡然一阵巨颤……

一点没变,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眉宇,一样的侧脸……脑子里突然像装了一根弦,一再收紧,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在不经意地转过脸来,我下意识扭头躲避。就在这时,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又退走。我才猛然想起,这家咖啡馆能够在大众的世界里隐形……

我就在他面前,离他再远也不过三步的距离,他却看不见我……

世界何其小,又何其大……

他冒雨匆匆跑向拐角处那家乐器行,大约半分钟过后,又从乐器行里出来。而这边,另一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银色亮片长裙的女孩走下来,小心地挽起裙子,撑开一把伞走上去迎接他。

我认出来了,她是严寓欢。

他们停在咖啡店门口,他在门外撑着伞,带着帽子和墨镜的寓欢进来点咖啡:“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蓝山,带走。”

等咖啡时,她随意扫视着咖啡馆,扫视了一个来回以后,缓缓摘下墨镜,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在过道上。空荡荡的咖啡馆里,这样突兀的我,怎么避得过她的视线?

“您的咖啡。”服务员在她背后,把装好的两杯咖啡递给她。

严寓欢的目光慢慢从我身上退开,重新戴上墨镜,接了咖啡走出去,走进他伞下,挽起他的手进了车里,车也渐渐开出了我的视线。

好大的雨。

相遇和离别,都是这么简单的事,真叫人难以置信。

刚才的服务员走过来:“小姐,是不是咖啡或点心有什么问题?”

我回过神,看着一脸疑惑的侍应,回答道:“没有。”

回身坐回刚才的位置,他却笑问:“您坐得这么远,都能认出她来?”

寓欢已经是很红的明星,我差点忘了——于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正在放的是陈奕迅的歌,以前不曾察觉,歌词写得竟然这样好: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坐在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马路对面银叶酒店显著的标志,妈妈跟我讲过,这个标志是爸爸和韩叔叔决定了很久才挑出来的。

过往的岁月渐渐在时间里隐形,路过的无数咖啡店,走过的许多条街,看过的人,忘掉的脸,一别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