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孟庄西面山沟上的树林,老孟吧嗒吧嗒抽着烟锅。</P>
老人们说,夫子山区有两百零八座山头,但很多山坡因为山挨着山,就取了同一个名字。因为孟庄,这座山坡忘了之前的名字,现在人们都称之为孟山。</P>
孟山不高,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隐匿于大人之中,脾气却桀骜不驯,东面陡峭,西面平缓,进村却只有一条路,还要先通过这条山沟。山沟深约五丈,宽十丈,长大概一百长,沟底修成路,可容纳两辆大车通过。沟上两边怪石嶙峋,草木丛生。北边山底到山腰,是村民开垦的梯田,向上延展,层次分明,上下梯田高度,高度有的超过一个人。</P>
南边则是零碎的巴掌大小的地。一位老农垦荒,休息过后,起身数了一遍,明明是八块地,怎么成了七块?找了良久,数了好几遍,还是七块。算了,也许记错了,弯腰拿起地上的斗笠,却找到了第八块地,原来被斗笠盖住了。</P>
贫瘠,穷苦,让人变得茫然,但也坚强。敌人数次扫荡,村民也转移数次,但扑灭不了这里的山火,狗日的,来吧,只要老子没死,就和你死杠到底。也不能太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梗直脖子,让敌人随便杀死。</P>
天黑后,村民悄悄转移了,但只是老弱病残,民兵和青壮年都留了下来。游击队和民兵打头阵,其他村民看情况再上。若战斗不顺利,所有人员立即撤离。</P>
烟锅暗红的光在树林里一闪一闪。石头已确定加入游击队,上午也参加了战斗,但仍然紧张,拿过老孟的烟锅,抽了一口,比浓烈的酒还呛,直辣嗓子,连连咳嗽几声,才喘过气来。</P>
老孟拿过烟锅,笑嘻嘻,又带着长者的疼爱:“小子,毛还没长全,你还得练呢。”</P>
其实老孟不老,但游击队平均年龄二十一岁,三十岁已属于长者。何况他还长了一副久经沧桑的脸,古铜颜色,看着像是超过了四十岁。</P>
王志先也非常紧张,默默坐在一边。他讨厌老孟,仍觉得老孟在故意针对他,甚至……在打击他。</P>
老孟看过顾飞送来的信,上面写着情报和战斗计划,李智最后问老孟是否稳妥。老孟看都没看王志先,就让顾飞捎回去回两句话:“告诉大队长,能行,而且枪也得到补充,没有伤亡。”去偷袭伐树的伪军,老孟已提前向李智报告,李智也同意,实战是最好的训练。</P>
王志先还搞不清什么重要情况,问了老孟。老孟说了一遍。王志先急了:“怎么能这么打仗?让咱们四十多号人打两个伪军连的伏击,不是开玩笑?”</P>
老孟已准备给王志先留点面子,但看他又如此气盛,扭过脸去,让游击队回去休息,自己带着栓子去看地形,又把王志先冷落到一边。</P>
王志先非常生气。他心眼小,如针鼻那么大,仅容得下穿过一根线,却觉得不大气。不就是说过要审查与国军有牵连的人吗?那只是他个人想法,也是为了游击队好,保持队伍的纯洁性,就招来老孟和栓子的合伙报复。</P>
他也在恨自己。上午第一次参加战斗,也第一次向敌人开了枪,用的汉阳造,打光一个弹夹,没打中敌人。他却自认为已难能可贵。</P>
家里有几亩簿田,说不上富,年景不好时,还要挨饿。为了供他上学,老爹几乎吐血。念到了省城,生活更加拮据,思想却更活泛。鬼子入了关,打过北平城,想着精忠报国,做驱除鞑虏的民族英雄,却又看不过国党国军的麻木不仁,于是加入党组织。不想在军分区机关舞文弄墨,做宣传干事,下面营连长却又嫌他是累赘,于是上个月主动申请,屈尊来到夫子山。</P>
一心想冲锋陷阵,今天终于打了仗。他听李智说过,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很多人是吓的尿了裤子的。向着逃跑的伪军开了枪,他自以为很勇敢。他还以为,如果能和李智一样,早参加革命,早打那么多仗,就不会被老孟讽刺和挖苦。只可惜,上了那么多年学,一肚子学问,打仗还不如眼前这些目不识丁的庄稼汉。</P>
接下来的战斗也让他揪心。情报说两个连的伪军来偷袭,李智没来,白天派人送来情报,晚上又派人送机枪和地雷,没有援兵,由老孟指挥,民兵自己打。而老孟只是给民兵部署战斗,压根不把他当回事,也没给他派任务。</P>
凭什么?老子好歹是县委干事,是干部。他找老孟理论,却又碍于面子,说起对这场战斗的见解::“战场态势瞬息万变,万一伪军分开进来,咱们地雷炸死一半,后边伪军再攻上来,怎么办?”</P>
“后面还有队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