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两个人,阮筝便再睡不下去,边揉额角边起身穿衣,问道:“你回了阮家,大兄可有说什么?”
云因回过神来,替她拿来衣架上的深衣,轻声道:“魏王秘密回京,大郎君也是这两日才得到的消息,没有跟娘子说也是想先观察看看。”
手指抚平衣领,她低声继续:“咱们在边境的人也传回了消息,说今年开春,北疆大王无故暴毙身亡,如今继位的是其弟,也就是当年主战的阿图那。”
“如今虽没什么大动作,但大郎君怀疑魏王回京一事与阿图那有关。兴许......接下来会再起战事也不一定。”云因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色。
高家入主平京,成为天下之主的那一年,也是阮筝和其夫一同立下战功的开始,其中自然少不了魏王的功劳。
当年阮筝为帅,魏王任主将,老卫平侯坐镇后方出谋划策,看似并肩作战一同立功,然内里的尖锐矛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阮筝淡淡一笑,道:“有魏王在,再起战事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可怜百姓。一旦战事兴起,最先受苦的便是边境的百姓,其次赋税加重,只会压得本就艰难度日的佃户越发喘不过气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繁华昌盛,可享福享乐的永远是高门望族,和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富贵与他们无关,到了要紧时候,最先剥削的反倒还是他们。
何其无理,何其不公。
阮筝幼年时平京城中曾爆发过一场极其严峻的雪灾,大片大片的房屋被压倒,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间接地引起一场饥荒动乱。
彼时阮筝的祖翁做主开了家中粮仓,连着一个月在城中赈灾施粥。
阮筝跟着阿兄坐在犊车中,挽起车窗的布帘望着不远处的一幕,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的人群被冻得满脸青紫,但依旧十分渴望地盯着前头的粥棚。
已经排到队的人捧着粗瓦碗,迫不及待又满怀虔诚地小口小口舔着稀粥,画面极具冲击力。
当日阮筝回到家中,便默不作声地换下来了身上的火红色狐狸皮襦袄,非要云因找麻衣给她换上。
可她是阮家小娘子,是阮家祖孙三代(阮筝祖翁、祖父、父亲)捧在手心的玉璧明珠,别说麻衣了,便是那些粗糙的布料都不会拿到她跟前,云因等仆婢纷纷劝说也无果后,便只好由着她去。
那个时候的阮筝不过五岁,年幼却心高气傲,她清晰地认知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却不愿意在如此危难之下与权贵同流合污。
阮筝知道自己的举动给人一种冠冕堂皇的可笑,便瞒着长辈,偷偷将私房拿给兄长请他想办法能让外头那群流民再吃上几顿稀粥。
实际上......
阮筝笑了笑,她那点私房算什么呢?更遑论想要瞒天过海。
时过境迁,今时的阮筝想起幼年事,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慨然酸涩。
长辈的爱是迁就是包容,伟大而无声,他们成全阮筝的善举,保护她的天真,又一点点教她明白现实——无需为天灾**自责,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
只可惜,阮筝到底辜负了他们的期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没有战争,武将又哪来的战功活路?卫平侯府......恐怕没几年也要被削爵了。
云因看着主子变幻莫测的神情,迟疑道:“这么些年了,想必魏王也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