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寰殿的会议结束。
桂折圣山前那由神亦一拳留下的狼藉,自会有人去收拾。
这些小事,道穹苍自不必挂心。
跨越云海,从圣山转到后方山腰处的天机岭,进入大衍洞天,心就像是归家般,会迎来片刻宁静。
“还是这里好啊……”
大衍洞天,即是道穹苍在圣山上的灵址之一。
此地本只是他进行天机修行之所,后来因为波及太大,便被划出,封入空间之中,归他个人所有。
不同于别的灵址还需要一些下人去打理,大衍洞天看着生机盎然,却毫无人声。
这里已常年不会有人来往,属于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即便满山竹林,此地还有飞鸟走兽,踏进后看,第一印象依旧是纤尘不染。
就连地上的飞沙走石,看起来都富含天道韵律。
风起时,沙的每一下,都会落在它该落定的位置上。
道穹苍走进竹林。
茂林便簌簌款动。
竹、鸟、兽、石、花、草、云、气、风、光、色、声……等天地一切自然元素,随着他一步一步落定,不停变幻方位。
一步万变化,牵动的因子不可计数。
十步过后,便是半圣来了,都不一定记得清楚方才这大衍洞天中是走过了怎样的排列组合。
道穹苍是信步悠哉。
外人若来此,却是不知一步走错,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不多时,从林外走进正中偏南方位。
大衍洞天的山色光景,已从茂林修竹转变成了满山芬芳的桃花源。
明明外界天时不晚,此地早早进入了黑夜。
道穹苍立定顿住,默数十息后,快速往北连跨三步。
第一步一丈。
第二步一丈二。
第三步仅三尺三。
“嗡!”
眼前陷入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道穹苍进入到一个封闭的世界之中。
“咕噜噜……”
像是有人在水里吐出气泡的声音传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道穹苍不曾理会。
黑暗中,他慢条斯理褪下了上衣。
眼前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按照记忆往前走几步,便能摸到一个药桶。
道穹苍爬了进去,泡进了药桶中,慢慢将整个人都泡进不黏不稠的药液之中,包括头部,任由滂湃的力量舒缓着自己的肌肉,以及精神。
“咕噜噜……”
他也开始吐出气泡。
足足过了有半炷香时间,道穹苍才从药液中冒出了头来。
他像是修炼完毕了般,在黑暗中轻轻呵出了长长的一口浊气。
“呼,舒服了……”
“外界如何”旁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醒了”道穹苍头都不回,显然习惯了这个声音的存在,“一切安好。”
“我听说五大圣帝世家大半入世,占据了十人议事团多数席位,乱象将生,这还安好”
“与我无关。”
“圣奴难缠啊,不出意外,八尊谙会以二把手的位置绑住徐小受,他依旧是接下来最大的意外。”那个声音再道。
“是的。”
“我算了,南域戌月灰宫也不会平静,白胄宫主应该能看出圣奴的野心,他再不跟进,就再也没有机会入局。”
“你算得不错。”
“八尊谙他们往昔不敢合作,今后未必也有这个胆量,大概率这个时候就需要新站出来的‘受爷’做个中间人了,所以关键还是在他。”
“嗯,”道穹苍目光望透黑暗,“徐小受,已经到中域了。”
黑暗中的声音无声笑了一下。
“那风暴也快来了!”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停歇。
周围只剩下死寂,却连呼吸和心跳声,都闻无可闻。
仿佛此地,就不存在有生命体。
“继续。”道穹苍道。
那个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如果我是你,东域迟则生变,笑崆峒需早点拿下,晚一个月,七剑仙名单确定之时,恐都能封圣一位。”
“继续。”
“青原山常德镇,需早些布防,雄鹰缚不住烈鸟,时机一到,再去就晚了。”
“继续。”
“单单染茗遗址一介斩神官之力,世人都会心动,八尊谙却不可能心动,他必另有所图。”这声音谈及的内容极为跳跃,跨度甚大。
“继续。”道穹苍却从无波澜。
“……看来我想的,您全都想到了,既如此,还需要怎么继续没这个必要了。”
“你说的,确实都无法让人意外,这是一种退步。”道穹苍笑。
黑暗中,那个声音便再次无声。
“那谈谈进步的吧。”道穹苍顿了下,“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你死了。”
“哦”那声音多了几分意外,“我表现得如何”
“有情有义,有欲有求,有小心机,也有原则,总之无懈可击,你已远超过我。”
“不敢。”旁侧药桶多了些哗啦水声,像是有人彻底探出了上半身来,“六十四号的设计,还是有着明显缺点的。”
“比如”
“比如他各方面都很不错,但绝算不上出众,跟您一比较的话……”
“你是想说有人会怀疑我太蠢,竟会看上他这种平凡的天才”
“对。”
“可我是道穹苍,世人总要再高看我三分,于是转而就会认为是他们自己错了,他也许另有高明之处,只是他们没看到。”
“……”
“很有道理,是吧这就是‘名’的重量。”道穹苍笑着起身。
他缓缓拾过架子上的浴巾,擦了擦身子,又跨步走出药桶,边穿着衣裳,边往外边走去,顺口说道:
“时间到了,我得离开。”
“他们还在盯着我,我是无可作为的,剩下的一切只能都交给你。”
“我会的。”黑暗中的声音十分郑重,末了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任务吗,我想出去走走。”
道穹苍走到方才进入这方黑暗环境时的位置,伸出了手,看不见表情。
“那就去南域传道吧!”
“南域,是一片沃土,能开出最妖艳的天机花,那才是你我最向往的天堂!”
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消失不见。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天机纹光。
药桶内哗啦一下,现出了个上身赤裸的男子。
他的腰肢靠在桶沿上,上半身无力垂到外边,湿漉漉的长发倒披而下,遮住了他竭力抬起的面容。
他像是要触摸什么,伸出手往空气中虚抓了一把,然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颓然放弃了,任凭自己耷拉在这个药桶上。
直到最后,他的脚用力一蹬,药桶倾倒。
哗啦的水声流开,天机纹光闪烁间,照亮出来的却非是药液,而是一片片流动的纸张。
男子浑身赤裸,瘫软在纸张之上。
他随即捡起其中一片,沙沙声动间,很快将之折成了一个纸人。
他用力抬起手掌。
天机道则在虚空自行勾勒,印入纸人身体之中,很快纸人变得灵动,多了生气。
他将纸人捧在掌心,低下头来打量,如同在看一个襁褓中的新生儿。
良久,微弱的光照下,他唇角微翘,自言自语:
“唔,这次要叫什么名字呢”
……
幽桂阁内。
送走了香姨,第二真身独留自我一人,在桌边皱眉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