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羡慕。</P>
我和她同龄，当年都是十五岁。</P>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是她请来了何大当家，救下我一条贱命。</P>
我感激她，更羡慕她。</P>
我羡慕她有人护着，羡慕她身世简单，羡慕她可以把喜怒哀身全都表达出来。</P>
其实我在那一刻，就已经死心了。</P>
那个地方那个身份全都不属于我，即使我被认下，我也不能活成小艾姑娘那样，我在花楼里的那些经历，会一直跟随我，如同一座大山，最终把我活活压死。”</P>
钟意看向他，目光如箭。</P>
“所以你选择要钱？”</P>
岳影笑了：“我是选择换钱，用周影这个身份换钱。”</P>
钟意：“你知道你会成功？”</P>
岳影：“是，我知道，事实上我也成功了，太祖同意了，而且出手大方，那些钱，足够我用一辈子了。”</P>
又是一阵沉默，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钟意把手伸出去，才发现雨里还夹着雪粒。</P>
“听说你要回万春县？为何不等到明年开春再去？”</P>
岳影微笑：“我快要死了，我想在临死前去看看我惦记的人。”</P>
“是谁？”钟意问道。</P>
岳影的眼中浮起一片水光：“我的女儿。”</P>
钟意已经查过，岳影的女儿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远嫁，邻居问起时，她曾说是嫁去了万春县，还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P>
这倒也能说得通。</P>
从真定到万春，是在三个月前才畅通无阻的，在此之前，路上有多个关卡，普通百姓没有通行证不能越界，这种通行证由军队发放，当地衙门都无权下发。</P>
连年战乱，百姓们小心翼翼，因此，虽然早在三个月前，何苒便已下令，多个地方取消通行证，恢复畅行，但是百姓们却也只到前不久才开始尝试去外地走亲戚做生意。</P>
因此，岳影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P>
钟意颔首：“从真定到万春，路途遥远，我派人送你。”</P>
岳影起身，冲钟意郑重一礼：“民妇谢过大人。”</P>
钟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冷声问道：“你丈夫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你们怎么认识的？”</P>
岳影微怔，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说道：“我没有丈夫，我也从未成亲。”</P>
“那你的女儿......”钟意已经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养女，另一种......</P>
他不想深想，可是岳影却已经自己说出来了。</P>
“我被人凌辱，凌辱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太祖派来护送我保护我的侍卫。</P>
钟大人知道我的往事，难道就不好奇那些侍卫后来去了何处吗？”</P>
钟意确实没有想过那些侍卫，在他看来，那些侍卫对周池忠心耿耿，他们会按照周池的吩咐，一直跟在周影身边，保护她，一直到死。</P>
岳影哈哈大笑，状若疯狂：“我用周影这个身份，换了很多钱，那些钱足够我用一辈子了，可惜，人心难测，也不过三年，那十名侍卫就只余下五人！</P>
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P>
他们欺负了我，抢走了我的钱，把我卖去了矿上，我做了矿奴，女奴！</P>
大人，您知道矿上的女奴是做什么的吗？</P>
您想到了是吧？</P>
哈哈哈，我就是，我就是！</P>
我在矿上苦挨了整整两年，我怀了孕！</P>
矿上有个小头目，他能当小头目全都是靠着他的岳父和舅兄，而他的妻子不孕，他很想有个儿子，但碍于岳父和舅兄，他不敢。</P>
于是我就骗他，说我怀的是他的孩子。</P>
哈哈哈，我不但坏，而且还贱！</P>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不知道！</P>
可他信了，他真的信了。</P>
他悄悄把我送出了矿山。</P>
我靠着他给我的十两银子，一路跋涉，快到万春时，被一个乞丐救了。</P>
他不嫌弃我，给我安排了住处，后来我生下了女儿，他要饭养活我们娘俩儿。”</P>
钟意如坠冰窟！</P>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P>
他怔怔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岳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名乞丐......”</P>
岳影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P>
“怎么？担心我嫁给乞丐，令太祖死后蒙羞？放心吧，我想嫁，可人家没有娶我，我为了感激他，想给他生个孩子，他都没有答应。</P>
他是大善人，是我们母女的恩人，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P>
钟意被说得脸上一热，他真的不是这样想的，但周池可能会吧......</P>
“那后来呢？”钟意沉声问道。</P>
岳影抹去眼角的泪珠：“女儿周岁，他就走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每年他都会让人给我送二十两银子，后来我做绣活能养活女儿了，便不肯再要他的银子，他这才没有再送。”</P>
钟意问道：“那你为何会来真定？还有你女儿的亲事又是怎么回事？”</P>
岳影叹了口气：“全都怪我。那些年我不敢抛头露面，甚至不敢出门，我怕被那些混蛋认出来，把我抓回去，所以我平时哪里也不去。</P>
我请邻居嫂子帮忙买菜，每次多给她一点钱，所以生活上并没有感到不便。</P>
有家绣庄离我家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女儿六岁时，就会帮我把绣活送到绣庄里，再把工钱拿回来。</P>
我想靠着做绣活赚的钱，给女儿存了一笔嫁妆，我盼着有朝一日，能看着女儿出嫁，不用像我一样苟且偷生。</P>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女儿八岁那年，她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P>
我找遍万春县，也找不到她，我报了官，衙门让我回家等消息，可是我等了七天，七天啊，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P>
无奈之下，我托人给那位善人送信，求他帮忙找找我的女儿。</P>
可是这一找就是十年，忽然有一天，善人派人来寻我，说是我女儿被找到了。</P>
但是我们不能留在晋地，万春县也不能待了。</P>
我没有多想，只要能找到女儿，去哪里都行。</P>
善人让我将我送到真定，我是在半路上被带到一个破庙里见到女儿的，女儿长大了，可是她挺着大肚子，八个月的大肚子。</P>
女儿在破庙里生下一个女孩，不足月，黑黑瘦瘦。</P>
我问她这些年的事，她告诉我，她被人拐走后先是卖给一户人家冲喜当童养媳，可后来那家的儿子还是死了，十五岁时，那户人家惹上官司，急需银子打点，就把她以养女的身份嫁了出去，换了一笔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