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经这一吼，身躯颤抖起来，泪珠大颗大颗地掉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白痕。</P>
“妈，再让我吃一口，再让我吃一口……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P>
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变得有些嘶哑干涩，最让人惊讶的是她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不少人都认识这个几年前村子里出的唯一的大学生，难道上了大学还能让人饿肚子吗？</P>
她为什么会两天都没怎么吃过饭？</P>
所有人看看兰芷又看看王莉，王莉的脸色实在是精彩，兰芷抬眼看她，心里轻嗤。</P>
她是很典型的农村妇女的长相，憨厚爽快的一张方圆脸，身材结实，走路生风，这会儿眼睛瞪圆了，沉着脸，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生着气。</P>
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心疼，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生气。生气为什么兰芷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回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让她在村子里丢尽脸面。</P>
仿佛兰芷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佩戴在胸前的一枚勋章。</P>
现在这勋章发黄生锈，显出斑斑蚀迹，她便生气起来——因为她觉得它无法继续真正有用地给她带来艳羡与荣耀。</P>
不等王莉反应过来，兰芷对着姨奶奶说：“姨奶奶，家里是不是要修坟了？来，这是我出的一千五，我把钱先给你们，我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工作。我得工作去。”</P>
说着她掏出一个布包塞在姨奶奶手里，拿袖子胡乱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P>
“诶——等等等等，谁，谁跟你说，说家里要修坟了？”姨奶奶虽然说话有点漏风，但是声音足够洪亮能让这周围的人都听见。</P>
她拆开那个布包，里面有皱皱巴巴的各种毛票和十张工整的红票，布包外面虽然还有很多污渍，但是钱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P>
她熟练地点了点，正好是一千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P>
她把钱放在桌子上，好让大家看得清楚：“家里要修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P>
说着眼刀就飞向站在一边坐立难安的王莉。</P>
“……家里没说修坟吗？那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兰芷看向王莉，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P>
这个细节被有些人捕捉到了，几个人互相看看，窃窃私语在底下迅速传开。</P>
王莉哪里想到只是为了让兰芷往家里寄钱，就出了这么个事儿。修坟是要修坟，只是去年就已经修过了——他们家里的五百也是兰芷一个人出的。</P>
今年旧事重提，不过是想到有孝道压着，即使兰芷知道是假的也不敢不给，谁知道她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着这一看就来之不易的一千五。</P>
这不得让村里人戳着他们老林家的脊梁骨骂啊：</P>
你看看，为了从自己女儿手里骗钱，连这种瞎话也编的出来。</P>
真是丧良心啊，女儿在外面过成这样，他们还说不知道，看家里虎儿舞着狗皮装大款，还以为女儿在外面发达了！</P>
还说不知道，女儿生怕父母在家里担心，谁知道都是自己瞎琢磨，你把人家放心上，人家只当你是那什么，Atm机呢！</P>
也难怪了，毕竟不是亲生的……</P>
……</P>
一句句话不受王莉的控制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脸颊发烫，低着头，不敢见人。</P>
她忽然想到小姐妹来叫自己时那个表情。</P>
她最是要面子，这时哪里不知道那小姐妹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呢？</P>
她恨不得这时直接躺在地上晕倒才好呢。</P>
“我得走了，还得去工作。”看她这样子，还能是什么好工作？怕不是和他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比也好不了多少。</P>
姨奶奶一生利嘴得罪多少人，这时也说不出戳人心窝子的话，她拉着兰芷的手，语重心长：“孩儿啊，工作不过是糊口的饭碗，听姨奶的，既然回家了，就先在家里住两天。旁的不说，多你一个也不过汤里多放半勺米，添双筷子的事儿。就住姨奶这儿，长这么大了也没好好看过你。”</P>
这姨奶奶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儿，嫁过来第一个孩子没什么经验流了产，第二个孩子勉强生下来就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了。</P>
所幸这唯一的孩子足够孝顺，现在她年纪大了，村里也多少帮衬点儿，小日子过得再开心不过。兰芷知道，“再看看她”不过是个借口，其实是一种没有宣之于口的怜悯爱惜。</P>
如果上一世，原主能够得到姨奶这样的关怀，说不定可以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P>
兰芷眼泪汪汪的，脸蛋也是黑黑的，看着很是可怜。</P>
还没等她答应，王莉慌里慌张地打断：“姨娘，这咋行啊，我们一家子都在村里又没有外出，哪里好让您给我们看孩子。”</P>
“怎么是看孩子了？说这孩子来帮忙还差不多。”王莉从小就害怕自己这个姨娘，那双眼睛好像开了光，能照亮人心里最阴暗的地方。</P>
姨奶奶又把钱收好塞回到兰芷怀里：“村里没人修坟，钱你先拿着，这几天住我这里，给我扫地刷碗，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P>
她一锤定音，挥散这群人，关上大门。</P>
王莉当然也在这群人之中，只是一被赶出门，人群分流，没有人站在她身边，所有人都在和自己的女伴男伴亲密耳语，而王莉只身一人，而且她觉得大家都在议论的主人公，就是自己。</P>
她又气愤又委屈，匆匆回到家里，已经中午放学回家的林虎在家里大声嚷嚷，声音大的邻居都能听得见：</P>
“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P>
王莉赶紧回家，应着林虎的声音：“诶，饭就在厨房里，你去盛吧。”</P>
往常都是她盛好了送到林虎跟前，导致她现在不在家林虎连厨房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林虎也许是饿狠了，没有顶嘴乖乖去盛饭。</P>
王莉松口气，还有一脚就能踏进家门，邻居家儿媳妇出来刷碗，听不出语气地说了一句：“真是慈母。”</P>
这本是句夸赞，但在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王莉拿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她脸更红了，快步回家，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