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着老翁不急不缓的伸出食指,摸了下冒着热气的酒碗。不由得心急道。
“师傅快点!”
老翁笑的很和蔼,动作却依旧很慢。
长长的乌黑木匣被他缓缓打开,露出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两分,剑脊和剑柄上分别刻着如流水般的纹理。而在剑格上有两个用小篆书写的字体——无衣。
老翁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木匣中的长剑,不无惊叹的说道。
“剑无鞘,战不止。秦剑无衣,不死不休。好剑,真是柄好剑。”
老翁顿了顿,把目光转向四名点苍派弟子。接着说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剑,竟然要杀这么烂的人。”
四名点苍派弟子本就已经忍无可忍,再次听到对方如此羞辱他们后,心中的理智瞬间便被怒火掩埋。
只听苍啷四声,四个人同时抽出了放在桌上的四柄剑。其中三人飞身刺向老翁,一人直扑向老翁对面的小姑娘。
在四人杀过来的同一瞬间,老翁已经站了起来,依旧是用那两根手指夹着那柄墨绿色长剑。
只见老翁夹着剑刃,把剑横在他的胸前。如老木逢春,暮年新壮。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从刚刚的和蔼老翁,瞬间变成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剑客。
真正的剑客只有一剑,杀人的剑。
剑光一闪,老翁首先迎上那名扑向小姑娘的点苍派弟子。先是格开那人直刺的一剑,在对方还未收招再击之时,用一个无比利落的转身,飞速的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剩余三名点苍派弟子,眼见老翁从他们三人剑下逃走,一剑不中便想要再来一剑。可是那看似已是暮年的老翁,身形却如燕子般轻盈。只是悠悠的一晃,便轻松的避开了三人直刺向要害的三剑。
三人还要收招再击,但哪里会有人给他们第三次机会。
三名点苍派弟子的剑还未收回,他们的喉咙就已经被割开了,和第一个被割开的人一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翁的动作很快,而夹在手中的剑却更快。快到柜台里的掌柜根本看不清他的剑,既看不清剑,就更看不清那四人的喉咙,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被割断的。
但西比尔却看清了——即使他已无法握剑,但他依然是一名剑客。
卸刃客栈的动作也很快,四名点苍派弟子的尸体刚刚躺倒在地,就有七八名伙计进入大堂给拖了出去。临走前,竟还把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所有打翻的桌子凳子也都放回了原位。如果不是因为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西比尔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剑已被放入了乌黑木匣,桌上的酒还是温的。
老翁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开始时的和蔼表情。那名小姑娘拿起桌上的苹果,面向西比尔开心的笑了起来。
老翁端起碗喝了口酒,对西比尔说道。
“无聊的人已经没了,过来坐吧。”
等西比尔拎着酒坐过去时,老翁接着说道。
“你已经决定了?”
西比尔点了下头,然后将对方的酒重新满上。只听老翁叹了口气。
“当年各大门派围攻血刀门,杀血刀门门主楚雄,灭血刀门门下弟子。楚沐沐那丫头为了给他爹楚雄报仇,才会遭人暗算身亡。现在你又要为那丫头报仇,不是摆明要与各大门派为敌吗?”
西比尔笑了笑,开口回道。
“前辈刚刚杀掉的四个人,可都是点苍派的弟子,您已经是与点苍派为敌了。作为后辈,理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几个门派敌视岂非更好?”
老翁还未说话,一旁的小姑娘却突然神秘的笑了起来。
“杀他们的不是我师傅,是你的剑!”
西比尔听后楞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
的确,剑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点苍派最先知道的也只会是西比尔的剑。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又何必去担心必来的结果?
只见西比尔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到桌上,令牌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姬’字。正是那名死在山谷中的护卫的令牌。
小姑娘一见到那块令牌,便惊讶的伸出小手拿了起来。一边拿着令牌好奇的摇晃,一边对老翁说道。
“师傅师傅,快看这牌子!跟姬叔叔那块一模一样!我上次偷过来玩时,还被爹爹骂了呢!”
西比尔听后,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有千万言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翁缓缓的伸出没有拇指的手掌,从小姑娘手中接过令牌。而在那和蔼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没有拇指的手,正紧紧握着那块令牌。他想笑,却怕自己笑的悲哀。想哭,又怕吓到小姑娘。只得强忍着胸口中的一口气,依旧和蔼的说道。
“好孩子,我的小秋凉。以后不要叫师傅了,我想听你叫爷爷。”
小姑娘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不解的挠着头问道。
“可是爷爷,你不是喜欢秋凉叫你师傅吗?”
老翁笑了,但他的笑容里却没有笑。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这名刚刚还在意气风发的剑客,终于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去楼上把你爹送爷爷的那件大氅拿来,爷爷有些冷了。”
老翁的语气很是平常,任谁都感觉不到他是多么的悲伤。
早在半个月前,上一任姬氏宗主夫人,也就是他的女儿,被活活逼死时,他便毫无反应。
现如今,儿子儿媳又被逼着双双自尽,他依旧没有反应。
一个被欺负的人没有反抗,不是因为懦弱,便是因为他被欺负的还不够惨。
老翁不是懦弱的人,也已经被欺负的很惨了。等小姑娘不情不愿的上楼拿衣服后,他才缓缓开口对西比尔说道。
“我要你救一个人。”
老翁的脸上已经没了和蔼的笑容。他的眼睛在发光,杀人的光。
西比尔微微颔首,他已知道要救的人是谁。
因为老翁让他救的,跟周氏夫妇让他救的,是同一个人——周氏夫妇的外甥女,老翁的外孙女,姬氏大小姐姬彩音。
话已至此,就不必再说了。
老翁忽地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袄,径直来到了客栈门口。门外的雪已经停了,江湖上的恩怨却不会停。
小姑娘已经拿着那件用名贵丝绸制成的大氅,走到了老翁身边。
她的手上除了一件大氅,还有半条酥鱼,阿鱼的鱼。
阿鱼已从二楼翻身跃入大堂,正十分生气的望着小姑娘扎着马尾的背影。
“公子,有小偷!”
西比尔还未说话,只见小姑娘一手挽着大氅,一手举着半条酥鱼转过身来。
“这不是偷!这是借,有借无还的借!”
小姑娘的嘴巴上还残留着食物的残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
阿鱼看着那双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小姑娘瞬间脸红的话。
“好漂亮……”
客栈外的风很大,吹的人心底发寒。
老翁披上大氅,牵起了小姑娘的手,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们离去时,并没有拿走那柄没有剑鞘的剑,这是他们第一次有借有还。又或者,老翁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握剑,带走也无用。
——虽然他的手已无法握剑,但总归还可以用来杀人。
阿鱼看着小姑娘渐渐消失的背影,疑惑的问道。
“公子,他们是谁?”
西比尔又喝了一碗酒。
“三十年前,华山论剑上技压群雄的绝世剑客。”
双目已瞎的西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堂里,砸吧砸吧嘴巴接着话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