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然醒过来,抚著头部,管心佑十分不舒服地咳了数声,粗喘两口气,遂撑臂坐起。wwW。Qb五、CoМ
“呃……”难受地声吟,霍地想起些什么,他手摸身旁空位,已经没有人;再低头看著自己,身上的乾净衣服整整齐齐。
好像作了个很绵长的梦,一室寂静,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告知他天已大亮。忍不住甩甩头,甩不掉沉重和目眩,正想下床,却忽然止住不动。
他的腿……
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就这样僵硬地坐正在床沿,瞪著房中墙角。
有人敲门走进来,他注视过去。
结福拿著药碗和一支类似拐杖的木棍,察觉他疾射而来的目光,只是稍稍地一顿,随即反手关上房门。
“少爷,吃药了。”她轻声地说道。
那态度自然得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哼!你胆子倒是很大。”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再出现。管心佑冷言相讥,不意想起自己和她共眠一宿,那温软的躯体,让他面上一热,又恼又怒。
她心里些微苦涩,下意识地摸著自己衣襟,手指悄悄地轻颤著。当作没听见他的讽刺,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迟疑地低垂著眼,捏紧手里木棍,道:
“少爷……拿支手杖给您可好?这样您也方便走路……”明知一定会惹他生气,总是要说的。
他瞪著她手里的那支棍子,果然勃然大怒!
“要你多事什么?!你是不是想著我一定会变成瘸子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我有这种下场?我的腿是可以治的!绝对可以治!你听不听懂?”他嗓音因喉痛而残破,却反覆地加重话中语气,就是不认为自己会跛脚。
“……您总要起来走走,还是拿支手杖,比较不会累,好吗?”她柔声道。
“你要我这种见不得人的姿势走出去给人家瞧?!”昨夜雨中步行,他更加体认到自己拖著腿的模样有多难看!那无法施力,更不能随心所欲的困难步伐,傲慢如他,是死也不想让其他人见到!“你快点准备马车!让我回京!”他激动地朝她大吼,像只受伤被困所以暴怒的狮子。
情绪太过起伏,又染风邪的他严重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
结福著实担心他的身体,只能尽量安抚道:
“少爷这般病体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她似乎欲言又上。
“你!咳!咳咳!”他满脸胀红,不知因怒意还是咳声。
她欲上前拍抚他的背脊,以减缓不适,但他愤恨的眼神却让她却步裹足。
“少爷……您快些吃药吧,吃了以後,就下会这么难过了。”她只得这么道。
“不用你多管!”他好不容易歇了咳,说话才小声些。“我说我要回去你听懂没有?你是不是故意要把我留在这里?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跟你相处久一些,以为我这样就会对你有好感?你根本……根本不知羞耻!作梦!”眼前又浮现她光裸的肩颈,其实他当时神智模糊,并没有看到多少,只是……
只是那种柔软的感觉,却在他体内一再复苏。
太久没碰过女人了吗?
他并非不经人事,只不过向来眼高於顶而非常挑剔,破身以後就也没有太多经历,随即订了亲,除了文若琼,谁也无法进入他的眼内。
从另一方面来看,他虽不能说是守身如玉,但的确有某种程度的洁癖。
结福低头瞅著自己相握的指尖。她的手长满厚茧,肤感粗糙,摸起来就像个破麻布。
这双手,在昨夜抛却耻辱和尊严,环抱他的身。只不过,那不得已的肌肤相亲,却是让她更难堪,让她在他眼里更低微。
她明白会有这种结果,并不觉得後悔,更没有打算辩驳扭转些什么。
只是,她所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这样了吧。
缓缓地启口,她将手杖搁在床边,道:
“少爷,试著起来走一走,多练习走一些,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跛了。”她知晓这些话对他来说极是刺耳,但她还是认真地说完:“您吃药吧,好好养好身体再说。结福退下了。”
她欠了欠身,就要走出去。
“你给我站住!”管心佑不能忍受再继续待在这里,一气急想拉住她,但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瘸腿,动作一僵,随即踉脍跌倒。
摔下的时候手部打翻放在床底的夜壶,一时间,他身上蚤臭,整个房间充斥著难闻的气味。
“少爷!”结福闻声回头,看他跌跤,忙过去搀扶。
“这……该死!”他激恨忿咆。上衣沾满黄澄澄的臭液,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
“少爷,您不要紧吧?”结福关心询问,很快地将他扶到床头坐好。
“可恶!都是你的错!”他恶心地看著自己一身蚤呕的黄水,怒不可遏。
“先换下脏衣服吧,结福等会儿备热水给少爷净身。”结福默默地承接他的气愤,态度和语调始终温婉平和。
他大发雷霆,说著难听的话,她仅保持沉默地帮忙褪下他的衣衫,跪在地上清理一片狼籍。
渐渐地,管心佑收住了声。
望见她蹲跪在脚边丝毫没有嫌弃地处理秽物时,他仿佛一个任性麻烦又无理取闹的幼稚孩童终於安静,随著她挽起袖来的细瘦手臂动作,他的喉咙像是被大石梗住,所有字句再骂不出口。
仔细观察,她的细臂上头有下少块疤,看来应是烫伤之後残留的痕迹。还有她的衣裙,补丁满满,其状褴褛,鞋底甚至破了洞。他睇著自己刚穿上的乾净外袍,虽然和天方丝纺订做的仍然天差地远,但是却也不再如之前一开始那般粗陋。
“咳……”她掩著嘴,压低的轻咳让他回神过来。
管心佑心头一悸,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注意起她,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他讨厌她!绝对不会错!这样的朝夕相对只让他更加反感!
结福无所觉,擦乾地板,很快地取来两盆热水。知他不喜欢异臭,在他清洁之时,又反覆地刷洗,直到味道完全消失。、
拿起抹布脏衣水盆,他整齐乾爽,她却肮脏污秽。
“请您好好休息,少爷。”
低敛著眼眸,她随即准备退出房间。
可能也是刚才太过窝囊,管心佑这回没再站起来阻拦,徒增自己难看。只恼怒大声道:
“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你听懂没有?”
她的背影一顿,还是没有停留地走出房门。
“可恶!”
管心佑抓起一旁细长手杖丢出,打上才掩住的木门,震撼掉落地面,发出吓人声响。
门外的结福,疲惫地靠著柱边。捣住嘴,悄悄地咳了两声。
**
“管大少爷,你早啊!”
一大早,谢邑端著张笑脸,出现在管心佑房里。
管心佑由於几天前的淋雨,身体尚微恙,加上厌恶这种低俗的粗人,并不太想理会他。
“我刚刚不小心经过这里,所以进来打声招呼……对了,你怎么老坐在床上,不出去走走啊?”见他默不作声,谢邑哈哈一笑,道:“你该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腿瘸了,所以觉得跛脚走路很丑怪,要脾气不出去吧?”
管心佑像是整个人被刺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啊!你这般热烈地看著我做啥?我告诉你……我、我、我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喔!”谢邑粗厚的手掌抱著胸,一副神圣不可侵犯之模样。
“滚出去!”管心佑拿起睡枕就丢,暴躁得不得了。
谢邑晃个腰闪过,纠正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我都没叫你出去了,你还敢要我滚啊?”富家大少爷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管心佑猛地脸红,怒道:
“现在或许是你的,等我买下这里就变成我的了!”
“哇,你口气好大啊,你都是这样跟我徒弟说话的吗?”徒弟真可怜啊,谢邑抹抹方正的下巴。“你要怎么买啊?你连房间都不出去,也有作为?”
“等我回京自然就可以买下!”若不是伤病缠身,他早可以一走了之!
管心佑傲慢地撂话,但想到自己的跛腿,他却又有种恐惧回去的心态。如果回去也是治不好呢?他堂堂管府大少爷,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当个瘸子?
“咦?你的家产不是已经被人家夺去了吗?所以才下得已留在这里啊?怎么现在还作梦啊?”谢邑望见他震惊瞪大了眼,又忍下住说道:“你不要那样看著我,我是真的已经有心上人,喔……呃,难道……你不知道?徒弟没说吗?在咱们来扬州的路上就已经有消息了啊!莫非这是下可以说的吗?”徒弟啊!师傅的大嘴巴对不起你啊!
“你说清楚点!”管心佑激动地险些要站起来抓著他了。
说清楚?好。谢邑咳了两声,口齿清晰道:
“就是你有个姑姑,然後那个姑姑趁你生死未卜的当儿抢了你继承的家产。喔对了,你的未婚妻那边也在你下落未明时就说你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也是来扬州的路上就打听到的,你总该知道吧?”看见他铁青的脸色,谢邑得意的笑容僵住。“啊?你又不知道啊?天哪!难道这也是该瞒著你的秘密吗?”啊啊!徒弟!师父不是故意的啊……才怪!
“你——你胡说八道!”管心佑乍闻简直不敢置信,恨恨地大声怒斥他,咬牙切齿。
“我胡说八道?”谢邑摸著自己脸,真怕他扑上来揍人,悄悄地站远了点,奇道:“我胡说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你会给我家产?还是你的未婚妻会嫁给我?”也要看他要不要咧。
管心佑气得全身颤抖,却半句也不能反驳。就是因为明白他的确没有理由欺骗自己,所以才更加不愿意相信这些残酷的事实!
家产被夺……管令荑当真没放过这个机会,或许他的意外也是她暗中一手谋害……竟然连文姑娘也……太过严重的打击接二连三,粗暴又残忍地撕毁他的自尊,他思绪杂乱,紧紧地握住拳头,几乎在掌心烙下血丝指痕。
他自小养尊处优,受尽宠溺,从未跌倒失意,成长的过程可说是一帆风顺,拥有太多无人可及的羡慕,如今却在短时间之内尽数失去,要他怎么接受?
“你——”他一次又一次地凶狠吸气,想要大声咆哮不可能,想要立刻证实是真是假,太过失控的满腔怒火涨痛他的脑袋,冲突难以发泄!
“碰”地一声!他用力地一拳捶上床板,娇生惯养的骨指立刻红肿。
“哇,你小心点好不好?要是又伤了哪里,我徒弟会很辛苦的。”谢邑紧急地退退退,退到门边。“你好像不太喜欢她,可是她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当初咱们找你的时候,她可是一日一夜没睡觉地担心你,快要翻遍整个郊外,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没有休息去找你的那个什么……什么玉佩?那种东西,丢了就算了,有人在追杀呢,她也不管自己的安危,若不是我和二师兄摆平那些人,她小命也糟了……还有啊,你有没有发现你吃的穿的比较不错了?那都是她自己去揽银子买来的。你别看她好像很听话,其实有些地方还真是好固执的啊!她坚持不要麻烦咱们,真的很任劳任怨!”指著桌上放有早膳的木盘,他不小心反省自己真不应该老是缠著徒弟要东西吃……呃,他会改进。
管心佑心情大坏,正怒火中烧,又听他长舌不断,恶劣道:
“那都是她自己要做的!”再辛苦都自找,活该!
唉,这个人到底懂不懂感恩两个字怎么写啊?谢邑伤心地抚胸,觉得好口渴。
“你说的也没错,其实我也觉得我徒弟很笨,我一直都想不透,她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徒弟的长相的确是下怎么美,但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好看脸皮的你,又哪里配得上我徒弟呢?”他闪身到门板之後,确定自己是安全的才道:“咱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脏得要死,像一团烂泥巴,发臭了她还是没有抱怨地照料著:她还会帮你清理夜壶,扶你去茅房,你那个未婚妻却早就跟你撇得一乾二净。你现在又跛脚、又落魄,还得靠别人养,老实说,除去家世,你这种人用送的都没人要,比起我厨艺好又温顺的可爱徒弟,你差得远咧!”
没等管心佑有什么反应,谢邑咻地从门後消失。没一会儿又突然采出头,补充道:
“对了,你最近可能很难看到她了,之前她若不是为了照顾你,其实也不打算成日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讨厌她嘛!不过你现在开始康复了,以後若是想要见到她也难喽。”
“长”言尽於此,他转过头就想走,没料二师兄突然像是鬼魂一样出现在身後,吓得他差点大叫。
“呃……二师兄,你功力进步了?”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二师兄静静地看著他,半晌,才道:
“……你是个好师父。”
“啥?啊……喔。”还是只有二师兄了解他啊。谢邑害羞地抓抓头,道:“还好啦,我是怕你到时候看人家不顺眼,要是火起来,趁他病,要他命,那可是很糟糕。”而且他看著徒弟只会闷头替人家付出那么多,还不吭一声,他也感觉很难过,不值得啊。反正他天生多话,顶多暍点水润润喉。
二师兄一眯眼。“你把我想的那么卑鄙?”
“卑鄙?不会啊,二师兄你哪里卑鄙了?你只是度量很小而已。”谢邑哈哈笑两声,直到察觉有人凛冽地瞪著他,瞪到他快要冻成一根大冰棍。“哇!好啦,对不住啦,你度量好大好大,还能撑船,你不要发怒嘛!”他真的会害怕。
“……你喜欢的人是哪家姑娘?”
冷不防地被这么问,谢邑跳了起来。
“你偷听这么久啊!”他眼神有些虚心,迂回道:“呃……啊、哈哈……呜……”本来想打哈哈带过去,却看到发问的二师兄一见他装死就冷漠地背身走开,他立刻一脸苦瓜地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