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如柱，化开轻雨溶溶，四方斋门檐半掩，想必已是预备打烊了。</P>
沈要刹了车子，一双手只管拨开珠帘似的拨开雨幕，更扬声问道：“还有点心卖吗？”</P>
“真不巧，今日售罄了您嘞——”</P>
话音至此，却见那店家喜气洋洋的探首出来，然，一见是沈要，便又微愕的改了口。</P>
“这位军长，又来买点心？”</P>
“嗯。”</P>
沈要轻轻的说，“她身子不舒服，也许要吃药。我些买点心哄她吃药。”</P>
那店家早已当他是熟客，虽有为难，却不敷衍，于是如实相告。</P>
“军长，您也瞧见了，我这儿真是能卖的全卖完了，面粉还要明早去集市上拉，当真是没什么吃食能卖给您了。”</P>
谁知，他正说着，身后忽有童音撞近，不刻，便见得一个小羊犊似的幼童蹿了出来。</P>
“阿爹好慢！菜已经烧好了，你还不赶紧将人打发了，也好赶紧歇铺子！”</P>
小儿口无遮拦，沈要并不进心，却是那店家惭愧道：“军长，小儿不懂事，是我没教好，您莫要见怪哈！”</P>
复又一掌招呼起那蛮头蛮脑的幼童来，一簇羊角辫也被他拧歪：“下回再敢乱张嘴说话，看我不拧断你的小辫子！还不快向这位军长赔不是！”</P>
于是那幼童嘬一嘬手，只管歪歪斜斜的敬一道军礼：“对不起了您嘞……”</P>
那店家一把擒住他斥道：“怎么手上黏黏糊糊的！说！你偷吃什么了！”</P>
“我没偷吃！是阿娘给我熬了麦、麦芽糖……”</P>
“都要开饭了还吃糖！”</P>
小儿最是难养也，那店家不由得发作起来，更不忘道歉：“军长您见笑了。您瞧，我训孩子都训到门前了……”</P>
谁知，沈要一往无动于衷，竟然兀的低问道：“……那麦芽糖，你卖不卖？”</P>
过一扇窄门，铺子的尽里便现出一方窄窄的天井小院来。</P>
又见檐下卧着一只铁皮锅子，隐隐有甜香漫溢飘绕。</P>
沈要于是一瞬不瞬的开口道：“多少钱？我全要了。”</P>
那店家有些惶恐，更羞愧难当：“军长，这些都是我们随便熬着吃的小玩意，哪还敢收钱呀？您若真是想尝尝鲜，不如等我取个油纸袋子来，专门给装些颜色漂亮的……”</P>
说罢，便唤来妻子打起了下手。</P>
却见那妇人微微的胖，一家三口的相貌完全是算术，一添一得，一加一等于二。</P>
沈要不由得恍然遐思起来。</P>
也许，以后他的孩子更像萧子窈一点儿会更好看些。</P>
又直觉，面目的好坏更左右命数。</P>
人间有定数，萧子窈大约还算好命罢。</P>
大约、还算、罢。</P>
他迟疑着窒住了。</P>
那麦芽糖到底是店家赠与他的。</P>
微雨夜，月锋还在，车子晃荡蜿行，沈要很慢很慢的抽着烟。</P>
最近，他隐隐的有些烟瘾。</P>
然，萧子窈根本闻不得烟味，更见不得他抽烟。</P>
有一回，他以手指搅进她的嘴，狂乱迷离之间，萧子窈却兀的抵住了他，问道：“你抽烟了？”</P>
他果然钝钝的、顿顿的一怔：“……嗯，就一支。”</P>
——其实是一包。</P>
他不动声色的骗过去。</P>
“你怎么知道的？”</P>
萧子窈于是躲开他，仿佛负气，却不发难。</P>
“闻的出来。你手上有烟味儿。”</P>
如此，他便记下来，更加苟且偷生的想到办法应对。</P>
不得已，只好戴上皮手套抽烟。</P>
毕竟，官至军长，总也可以多得几副皮手套。</P>
沈要所以回来得很晚。</P>
小白楼的窗子昏暗着。</P>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进了门，却见案上还余一盏小灯，荧似香烟燃起的红星子。</P>
萧子窈乖慵的伏在枕边，好像很渴睡。</P>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会更晚些。”</P>
“梁延说你不舒服。”</P>
“那是我装给他们看的。”</P>
萧子窈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我掐着时间，觉得那时候你也该回来了，就顺水推舟的让他们如愿一番。”</P>
她分明是刻意而为之。</P>
沈要的眉目沉下去了。</P>
“我担心梁延为难你，所以才去送了苏小姐。”</P>
萧子窈一愕。</P>
然，错愕只一瞬，她便不明不白的、很是吃力的笑了一下。</P>
“看来苏府留你吃了一顿晚饭。”</P>
她笑得冷淡，“怎么样？苏府的山珍海味应当比我赏你的剩饭剩菜好吃罢？”</P>
笑也笑过了，她的肺腑便空洞了。</P>
沈要直觉十指冰凉，却不由得将那一纸麦芽糖融融的握软了。</P>
他于是鬼使神差的反口道：“嗯。”</P>
雨月朦胧，仿佛一张白森森的人面，五官模糊不清，五官分明都在。</P>
倏的，萧子窈原也微红的眸子瞬息阴晴不定起来。</P>
“你不回来也是可以的。”</P>
她煞有介事的倚下身去，不虞其他，“天色晚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出去。”</P>
满室寂寥。</P>
便是此时，沈要觑准了时机，一下子挤上了榻。</P>
萧子窈手脚悸动一瞬，却无力挣扎。</P>
“滚开！滚去找你的苏小姐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