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凉薄。</P>
普天之下,若有民四万万,便有草莽四万万,所谓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不过寥寥了了。</P>
萧子窈实在深谙此道。</P>
萧大帅在时,总教她断不可以轻贱了百姓,士农工商,重在农工,则餐有米穿有棉,此四万万民,方才是安国立民之本。</P>
于是,现下此番,她自然是不情愿为难那女侍的。</P>
更何况,那厢,小巧也羞窘万分的烧红了耳根子。</P>
“夫人,我没有传染病,真的没有……”</P>
她蜷起手脚,唯恐那赵思琳再多看她一眼,“我瘦是因为还在长身体,黑是因为以前在路边摆摊卖汤圆,真的不是传染病……”</P>
萧子窈实在于心不忍。</P>
“我知道你没有传染病。”</P>
“夫人,咱们走吧!这衣服小巧不要了、真的不要了……”</P>
“……好,我们走。”</P>
她万不得已的让步了。</P>
于是,拂袖劈开前路,只管招了小巧紧跟上来。</P>
谁知,那赵思琳却偏偏不肯放人。</P>
“萧子窈,怎么夹着尾巴跑了?这可不像你呀!”</P>
但见她一把捉住了萧子窈的腕子,更加红唇烈烈、根本张扬得厉害。</P>
一时之间,两相对峙。</P>
然,忽闻药香一阵,竟有来人探一只素手蓦然搭上她心脉!</P>
“这位小姐,我听你脉象阴虚,肝火却旺,想是疏泄不通的缘故。这火旺阴亏之症多半来源于生活无律,若长此以往下去,定会得上肝炎,还会传染人呢……”</P>
此声还未落,赵思琳当即惊得跳了起来。</P>
却见那来人眉眼秀丽,荆钗布裙也难掩美好芳华,正是一位手提药箱的婷婷医女!</P>
那女侍一下子叫出了声。</P>
“您是安庆堂的宋小姐?去年闹疟疾,正是您家医馆开放义诊、治病救人!”</P>
“我非达官贵人,却是称不上小姐的,唤我宋晓瑗便好。更何况——”</P>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笑,只管盈盈的看向了萧子窈去。</P>
“……更何况,那时我与父亲之所以能够开门看诊,到底还是多亏了萧家倾尽人财物力、鼎力支持!”</P>
这宋晓瑗的来头却是很不小的。</P>
她虽不算权贵出身,家中却经营着医馆,更加医者仁心、自然扬名在外。</P>
医不可欺。</P>
她又说道:“传染病一出,定会伏尸千里,那惨绝人寰的景象谁也不愿看到。但我瞧着旁边的这位小姐不仅毫无敬畏之心,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扰乱民心,真不知是无知还是恶毒!”</P>
自古以来,国有瘴疠则乱,若有造此谣言者,按律可当斩。</P>
如此,便是赵思琳也懂得了这般的道理。</P>
宋晓瑗以四两拨千斤,她只得落荒而逃。</P>
萧子窈终于松下一气。</P>
“宋小姐,谢谢你替我解围。”</P>
她不卑不亢的颔首道:“萧六小姐,当初若不是萧大帅与萧四少爱民如子,岳安城早就败给疟疾了!我帮你的这些,还不及当初恩情的万分之一。”</P>
她身正明法,萧子窈很是感激,便道:“那些都是往事了。我今天欠你一个人情,不知怎么还你?”</P>
宋晓瑗一笑莞尔。</P>
“我方才只是路过听到了你们的争吵而已,倒不至于要你还情一说。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去下一家看诊,以后有缘再见!”</P>
她湛然离去。</P>
是时,点暑午漏长。</P>
小巧于是试过那袄裙,正正合身得紧,萧子窈一见便教她只管穿着去、不必再换旧衣。</P>
复又慢条斯理的又挑了几件袄子,殊不知,沈要在外早已等得急了。</P>
——上回在那百货公司,她分明很快就逛出来了!又怎会今日在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里耽搁了这么久!</P>
思及此,沈要便再也等不下去了。</P>
他于是长腿一迈,径直跨上三级台阶,却不想,当时竟就同萧子窈碰了个正着!</P>
“……六小姐。”</P>
“——沈要!?”</P>
萧子窈怔愣一瞬,旋即劈头盖脸的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不准跟过来的吗?你敢跟踪我!”</P>
她大约是恼了,他看得很分明。</P>
这厢认错总也无用,索性他便心下一横,只管嘴硬道:“我只是远远的偷偷的跟着你看你。”</P>
果然,话毕,他却见萧子窈眉心一紧,再一眼,人便踏踏的丢下他走开了。</P>
她走得又疾又快,便是小巧都有些追她不上。</P>
沈要立刻慌了神。</P>
“六小姐、子窈——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P>
“我萧子窈不是犯人!我讨厌旁人总在我身边盯梢!离我远些!”</P>
“——我不是这个意思!”</P>
他揪着心大步追上前去,亦步亦趋、亦趋亦复,好不委屈,“我只是太想你了。想一直看着你。”</P>
他竟还是卑微至此。</P>
萧子窈终于慢下了脚步。</P>
偏偏,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再去牵她的手,唯恐又被一扫开来。</P>
——他的六小姐,最是难哄。</P>
这般想着,沈要于是回身便跑,只一眼,街上便就没了他的人影。</P>
萧子窈简直羞愤不已,当下便要发作起来。</P>
“这呆子!难道是故意作弄我的!”</P>
谁知,她正是负气,便见得街角疾疾跑出个穿军装的人来,非但如此,那人手中更还紧紧攥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P>
沈要小狗似的直冲冲奔向她去。</P>
大约是方才跑得太急、又或是情急,他甫一开口,竟还微微的有些喘。</P>
“六小姐,我买了糖葫芦。”</P>
他战战兢兢的、只管献宝似的说道。</P>
她的小狗,总喜欢用甜丝丝的糖仁酥果来讨好她。</P>
他好可爱。可怜更可爱。</P>
萧子窈不由得心下一动。</P>
“你当我不认识糖葫芦?”</P>
她故意板起脸来说话,竟是坏心眼的欺负起他来,“这东西糖壳太甜、山楂太酸,一点儿也不好吃,我才不要!你难道是嫌我心里还不够生气?”</P>
她话毕,沈要于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眉目也一瞬低垂了。</P>
“……可我只买到这个。”</P>
却并非他不经心,而是方才那条街上,能买的他早已买过了,若是那卖花的姑娘脚程快些,兴许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这会儿已经送到公馆上了。</P>
他万不得已,十万火急最后只瞧见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这最后的一串还是与一位小童争抢着买来的。</P>
其实,倒也不至于,不过是他个子高些、手脚长些、脸色差些,递钱递得快、又是个当兵的,那小贩一见自然更让着他去。</P>
谁知,萧子窈却不领情。</P>
偏偏他又怪不得她,不敢怪、也舍不得怪。</P>
反正,一旦她置气,总归是他的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