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作了好长的梦。\WWW、Qb5。c0//
虽然梦里清晰的片段并不多,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缕游荡千年的幽魂,恍恍惚惚,将随着这无垠无涯的迷雾飘泊至永恒。
可是偶尔,比盘古开天更戏剧化,比曙光划破黑暗更像神迹,他会忽然感觉到自己正在呼吸,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他看到了那个女人。他开玩笑地想,亚当第一眼看见夏娃大概也是这种感觉。
意识在这时又活络了起来,他不再是游魂,他有了身分和思想,和一点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他是……
他是谁?男人懒得回想,潜意识告诉他,眼前的女人比较重要。
画面首先鲜明起来的,是女人完美纤巧、像搪瓷工艺品的颈子和肩膀,那曲线真美!美得令他目不转睛;那肌肤的质感像珍珠,诱惑着他,体内升起久违的熟悉躁动。
女人蓄着秀气的清汤挂面学生头,黑得发亮的发丝看起来像小猫咪的毛发一样柔软,男人突然间又觉得他的手心发热,多想立刻就感受到那份触感。
她穿着浅桃色的短袖毛衣,露出白玉似的一对藕臂,杏色及膝裙端庄地盖在膝上。女人坐在湖畔,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晶亮的心形宝石。
宝石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七彩光芒虽然耀眼,却不及这女人的侧影有吸引力,男人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
这画面,说不出的熟悉,他却无法做更多的思考。
「心心。」他听到一个低沉带笑的嗓音这么喊。
女人抬起头,素净的脸上漾开甜如蜜的笑,让人怜惜又怦然心动。
女人起身时,湖光山色淡去,背景变成了有着浅灰褐色墙面与雕刻壁画的教堂,红艳得太吊诡的玫瑰花瓣片片撒落,白鸽飞越沉默的钟楼,「他的」心心穿着白纱,朝他走来。
那是一场婚礼,天空却太苍白,不像幸福的颜色。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吗?」肃穆的嗓音问。
「我所能给予这段婚姻的,只有尽量不爬上别的女人的床。」先前含笑呼唤女人的同一个声音,如此应道。
宾客们的怞气声响起。
这是哪个混蛋?男人胸口涨满了怒气。
这个男人欠揍!但是,这个男人就是他……男人一愣,突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没关系的。」白纱下的小脸始终微笑,却笑得好脆弱,好像冬日将尽的清晨时分,树上凝结的一朵霜花,随时都要融化。
他没吻她,她也始终努力留住脸上那抹笑靥,直到人群的焦点散去,直到她以为他转过头,那抹笑才在被遗忘中默默淡去。
她甚至没敢把落寞留在脸上太久。
噢!男人只感觉呼吸困难。他怎么能够?
彷佛没完没了的玫瑰花雨开始漫天撒下,像谁在泣血,画面里的颜色却逐渐随着冗长的沉默消褪,片片花瓣化作倾盆而下的黑雨,须臾便填满他短暂的梦境。
意识被推回黑暗深渊之前,他只有一个意念——
心心,对不起……
※※※
飘茫如蜉蝣的意识这次进化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背负着某种他无法具体形容的重要使命,死命地往上爬。
心……心心!等我!
老实说,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心心到底是什么东西?是猪心?良心?还是某个身材火辣的女星艺名……呃,他又能开玩笑了?这代表他的意识又开始活络了吗?男人一开始思考,他周身的黑暗再次被温柔的白光驱逐,他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必定是因为她的存在,世界才有了光,于是这光如此温柔,如此美丽!男人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动。
噢噢,这次他可以肯定心心到底是什么碗糕了!心心是……心心是……
一时还想不起来,既然喊她心心,那应该就是他的心肝小宝贝吧,不然怎么会叫她心心?
一定是心肝宝贝!男人发现自己对这个词汇相当之熟悉,他好像常在从事某种激烈运动时挂在嘴边,哈哈!
好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回他看见他的心肝宝贝——那个女人,他竟然有种泫然欲泣,彷佛经历千山万水,横越沧海桑田,终于回到心之所向,他的胸口泛疼,他的眼眶发热……
「心心……」他的小心肝、小宝贝,他这就来了!男人朝女人垂首坐在床畔的身影飞奔而去。
女人抬起头,眼睛彷佛哭了一天一夜般红肿,鼻头也泛红,脸色苍白,可怜兮兮又无比的羸弱——男人的胸口又疼了,一定是他在黑暗中爬太久,他的小心肝等了又等,等到花儿都谢了,只好以泪洗面。
没关系,现在他爬上来了,从今天起,他会好好地……
仅仅是一步的距离,时光却飞快地在他俩之间流逝,他只能干著急,发觉自己彷佛坠入时空涡流,他的转眼之间,尘世早已千百转。
女人的神情由悲伤渐渐转为淡漠,平静瘖地开口,「我们离婚吧。」虚弱飘渺的五个字,却字字敲在他心坎上。
呃?他听到某种东西碎了一地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不是!心心,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耶!妳都不知道我爬得有多辛苦,如果不是一直想爬回妳身边,我干嘛这么拚?男人想辩解,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很不巧,这声音还是跟他的一模一样。
「既然妳决定了,我没意见,等等律师会过来签字。」接着,是门板无情地合上的声音。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是谁假冒他的声音提出这种没建树没营养没良心的意见?他本尊在这里啊!他要抗议!
黑暗又在拉扯他,把他推向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
※※※
这回爬得更辛苦,心里更急切,只是为什么着急,意识混沌的他也无法厘清,他像黄泉河畔那些挣扎的灵魂,全凭一股残念疯狂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