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清晨,前夜的飘雪凝成了遍地银白,山坡上偶有几许坚韧绿意,也覆着淡淡霜雾。全//本\小//说\网
郡南王府后山,千雪一身厚暖的貂裘大氅,迎着朝灿暖暖的金色阳光,独伫在山坡上。前方一处较为平坦的大石块上,放着几杯清酒与各色干果,燃起三灶清香,她将幽幽的思念寄语穹苍。
“清平哥,岁末了,又是一年将过去,除了你的忌日我定上京城祭悼外,平时我也总是来这后山与你说说话,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可好?”
每当想起为救自己而牺牲的宋清平,忧伤常在心头盘旋,对方那刻骨的深情她无以回报,浓浓的愁思与歉意像化不开般在心中扎根,只能以薄酒清香遥祭远方故人。
将手中的香插进泥地后,她走到一棵大树前,轻语道:“这后山是你、我相遇之地,还记得当时我正坐在树下哭呢!”往事一起,回忆顿如潮涌来。
当年因龙九天的冷言轻蔑让伤透心的千雪躲到后山的草丛里,悲伤地饮泣,直至一个声音传来…
“小姑娘你不要紧吧,何事让你哭泣得这么难过?”
泪眼婆娑中,只见一位俊逸温雅的少年关切地问着,而正难过的千雪对他的好心只是气闷地怨言相向。
“在下看小姑娘你似乎哭得很伤心,如果有什么伤心事或困难,在下也许能帮得上忙!”
对方并不因她的态度而生气,反而一再地表示关怀,令气起的千雪蓄意刁难地朝他道:“我最讨厌桃花花瓣,你把眼前这几株桃树的花瓣让它们同时落下,我就不伤心!”
“好,一言为定,只要在下完成姑娘的要求,姑娘便能一展笑颜?”
原意是要他知难而退快点离开的千雪,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一股浩大的凌空气劲让数株桃树花瓣瞬时齐落。
奔进这片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千雪开怀粲笑,对方见此也快乐地响应,这雪衣儒衫的少年正是宋清平;第一次相遇也为这有着相差不多年岁的两人,种下了淡淡的情愫,却是一场注定无缘的情劫,也成她心中难已忘怀的痛苦。
望着眼前这一片山坡林景,四季依然更迭,故人的身形却已永远消失在这尘世,千雪不禁黯然。
当她一叹地回身,却见到一抹颀长的背影,岸立在大石前,皓皓的白雪相衬,令那昂然的身形透显几分飘逸昂然,顿时,令千雪讶然地僵在原地。
这个人的身形几乎与宋清平一模一样,连那股无形中散出的英气都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息,活脱脱是宋清平本人!可是…清平哥已经死了!是她和九天亲手埋葬!怎么可能?莫非…苍天真的听到她诚心的期望,让清平哥来见她一面?
千雪正不知是否该出声叫唤时,对方已缓缓回头,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胸口,一颗心几乎快跳出。
然而,回过身的却是一位温厚尔雅的中年男子,轩朗的器宇有着淡淡的孤悠,朝她问道:“你经常来此凭吊逝去的人吗?”
“呃…是、是的。”一见到对方真实的面貌,她心中有着失落,却也多了几分诧异,因为这位中年男子连外形都与宋清平相佛,只差较为年长。
“为何要这么做呢?”
“我…只想让逝去的人知道,我很思念他,也记得他对我每一分的好。”千雪忧伤地抵着唇道。无来由的,她对眼前的人有极为亲切的好感,或许是他那份和宋清平相像的感觉,令她无戒心地响应对方的话。
听到她的回答,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慈祥。“这样做,对方就一定能知道你的心意吗?”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能让逝去的人知道,但…只有这个方式让我觉得有希望,就算做了上百次,只要有一次上达天厅,让对方知道我的心意,那也值得了!”
中年男子叹笑地摇头,像长辈在教导着一名天真的孩子,道:“这会让逝去的人无法安心地走,死者对世间牵挂太深,如何能安心地往生极乐?”
“可是…我想见他呀…”未曾听过这种说法的千雪,凄然地道。“为了救我他牺牲了自己,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葬送青春的生命,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呀…清平哥…”泪光盈盈地浮现眼眶,痛苦的往事勾起,令她不自觉的拭去眼角落下的泪。“对不起…”千雪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对方深深地端凝她好半晌,那双明睿的眸中所透出的是一种释然,他柔声道:“为着心中看重的人而死,他是了却心愿而逝,如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在眼前死去,那么他就算活着,一辈子也将在自责的痛苦中。你的眼泪应是他最不想见的,你该好好振作起来,别再强颜欢笑,让逝去的人安眠于九泉,这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这番道理让千雪一震,宋清平临死前说的话像在脑海浮现…
我最最…不想的就…是让你哭泣…想不到最后…我还是让你…哭了…
“老夫原本和郡南王爷有约,却怕妻子惹出祸事而无法赴约,今见王妃你无事,也知道小犬清平走得有所担当,这一趟洛阳之行老夫于愿足矣。”中年汉子宋英杰喟然一笑地道。他紧追爱妻黄真身后,欲阻止她想做的事,心中虽也对儿子的死难以释怀,却不愿将这段仇越结越深,如今知道真相,这一切已经够了。
听到小犬清平,千雪诧然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人影。“刚刚的人…难不成是清平哥的父亲,宋英杰!”她惊喜地四处搜寻着,对方已然离去。
从宋清平丧命后,龙九天动用各方力量想知道宋英杰退隐之地,对方却始终飘忽莫测得让人难以掌握确实行踪。无法一见宋清平的父母当面请罪,一直是千雪心中最大的遗憾,如今欣逢宋英杰令她心中宽慰不少,却又为对方走得匆忙而沮丧。
“应该能再相见吧!”她自语地合手朝天祈着。“清平哥你要保佑我,让我和伯父再见上一面。”
“如果你真的这么思念我儿子的话,就到九泉之下去陪他吧!”
寒颤的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时,千雪骇得转身,一道黑影迅即地朝她眉心而来,在“醉红楼”里所遇到的诡异黑暗,再次当头罩下。
黄真站在已被控制的千雪眼前,清艳的面容绽着冷笑。“谁都不能阻止我为平儿报仇,宫千雪,我要你和龙九天同日身亡!”她阴沈一笑。“龙九天就算武功再高、头脑再冷静,也绝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竟会刺杀他吧!”说着便要开始下暗示时,远方却传来了叫唤的声音。
“小王妃,快回来呀,三上人已经发现你跑出王府,要往后山来了!”千雪的贴身侍女青青正往山坡上冲来地叫着。
好事被打断的黄真恼羞成怒地握拳,因为麝心草的毒性已经开始,她必须快点下达指令才行。然而,见到那越来越逼近的人影,再加上沈元智即将来到的威胁,思忖考量之后,决定先见机行事再说。
当额上剎来的一拍时,猛然醒转的千雪尚未意识到任何事,便因这一拍的力道踉跄得未及站稳,脚跟绊到石块,身形随着尖叫往后一栽,整颗头颅结结实实地撞往一块大石上,昏迷前,最后所见到的是青青赶来后惊吓至极的脸。
※※※
“醒了、醒了,三位上人,小王妃醒来了。”见到千雪悠缓睁开的眼,青青兴奋地叫着。
“乖徒儿,你没事吧,吓死师父们了。”沈元智扶她坐好。
“头好痛喔!”千雪难受地捧着头呻吟。
“后脑都撞得跟馒头一样大,能不痛吗?”陆丹风一脸睡不饱的臭样,很显然刚从床上被挖起来。“你一大早到后山发什么疯呀!没事撞石头,比硬呀!”
“好了,四弟,幸好雪儿没什么事,就别骂了!”齐飞雪毕竟护徒儿,见她那副皱眉欲哭的小脸,显然撞得不轻,心疼之余也不忍再责备。
“我说徒儿你今天安分一点,乖乖待在府中等王爷回来,要知道你今天的安全可是我们三位师父用脑袋担保的,不想害你三位师父拿头去煲汤的话,就别再惹事了。“沈元智拍拍她的小手。
“尤其你那个相公一副令出如山的铁面模样,天下有那么多美女等待我多情剑客给她们幸福,为师可还不想为了你掉脑袋,所以,自己乖一点。”陆丹风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别说了,那一撞也够她受的了。二哥、四弟,我们一起去用早膳吧,方才总管就一直遣人来催。”一见无事,齐飞雪也松了口气地道。
“也好,吃饱了再去补一觉,晚上还得去‘醉红楼’为昨夜的乱子,安抚我的袖儿姑娘呢!”
“饱暖思婬欲,你还真符合呀!”齐飞雪对老四荒唐的生活态度多是看不惯地贬几句。“年纪一把也不想定下来,小心哪天身体败掉了!”
“安吧,本公子身赋异禀,你老三倒了也还轮不到我老四。”
“去你家的,讲话没一句能听的!”老二马上往老四肚上顶去。
看这一对打打闹闹的兄弟沈元智多是摇头一笑。“雪儿,为师们先出去了,待会儿青青帮你整理好,快点出来用早膳,知道吗?”朝徒儿交代后,他和两位兄弟拍着肩,三人笑闹地一同往门口走去,可是床上那个熟悉又充满傍徨的声音当场将他们三人的脚给钉到地上。
“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
傍徨的声音这次多了点疑惑。
“你们刚刚叫我雪儿,那是我的名字吗?”
前方三人的身形瞬间僵直!
“你们怎么了?不回头也不说话?”她看向一旁,面色惊骇地望着她的青青。”这位姑娘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下一刻,三张男性面庞全拥到她眼前,且一张张都离她不到一个拳头距离,个个的眼珠圆睁如铜铃,颗颗锐利地打量她。
“徒儿呀,刚刚是四师父不好,不该对你说话大…声了一点点,为师跟你道歉,现在你别开玩笑了,一大清早为师的幽默感还没醒,很难笑出来呀!”
陆丹风先涎出一张笑脸,很用力地挤出温和的声音。“告诉我,我是你第几个师父?”
千雪蹙着眉,嗫嚅地道:“第…第四。”
在场众人莫不一副如蒙大赦地松口气,接下来的话却又马上将他们吐出的气给倒吸回来。
“是你自己说的呀,刚刚是四师父不好,干么还问我第几!你们怎么都那么奇怪呀,这又是哪里?”
一双大掌马上捧住她的脸,将她整个人转向,齐飞雪那张沈稳的脸已出现少见的慌张。“雪儿,乖,不要闹了,这个玩笑连三师父都笑不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认不认得我们呀?”
“大哥哥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我应该认得你们吗?”她拨开齐飞雪的手,双肩马上又被另一个人握住。
“雪儿,每次你闯祸都是为师帮你收拾,仔细看看,不会运这么疼爱你的人都忘了吧!”沈元智激动地问。
“你是…”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努力地回想后,豁然一震地抖着声道:“难道你是…爹!”
砰啷一声,一直坐在床边的青青当场跌了下来,而另外的三个男人,面部的脸色由方才的慌张转为苍白,一声爹再转泛青,而至现在的一沈,他们共同体认到一件事实…宝贝徒儿真的丧失记忆了!
“呀哈!”陆丹风突然扬声一笑地甩甩双臂,叫着宏亮的声音道:“晨起一吓、随后一笑,有益身心健康,不错,一定是还在作梦,二哥、三哥,我们去用早膳吧,吃完睡一觉,梦一醒,什么事都没有了,走吧、走吧!”
“四弟!”两人左右开弓各往他头上送一拳。
“现在不是粉饰太平、假装没事的时候!”沈元智在他左耳边咆哮。
“你看清楚,真的出事了,鬼徒儿已经变呆徒儿了!”齐飞雪在他右耳吠嚎。
“你们再吼,会有另外一个白痴兄弟!”中间的人摀住耳朵,仰天狂啸。
“吵死啦…知不知道我是病人…这样怎么静养…全都闭嘴…”
床上的病人当下以震破屋顶之声,吼断几个大男人的争执,也吼得室内一片寂静,三个大男人全睁大了眼睛看向那个需要静养的病人。
“我头好痛,不要再叫了,等一下把我刺激得越来越衰弱,我跟你们没完没了,听到了吗?”千雪摀着受伤的后脑,没什么好气地大叫。
三个男人用力点头,眼神一同恭迎她翻身躺下盖上棉被,继续静养。
“怎么会这样?”
“大概撞那一下的关系吧!”
“说得也是,后脑撞那么大一包,不变蠢,已经很偷笑了!”
三个男人窃窃私语地说着,陆丹风随即又想到什么似地道:“会不会是遭人陷害?”
“陷害!”另外两人显然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雪儿的武功虽非高手却也不弱,怎么会连路都走不好,一头就撞往石头上去?”
“可是对方有什么企图呢?雪儿是爱闹,却做不出什么大恶事呀,如果说是四弟你,我还比较能理解。”齐飞雪说着,连一旁的沈天智也认同地点头。
陆丹风横他们一眼,继续端起他擅于推断的架子。“若以这个观点来看,凶手八成是熟人,或者是最先发现雪儿的人!”
这话一出口,大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瞇向坐在床边的青青。
“我…”青青吓得眨大了眼,什么时候她干了这件事自己都不晓得。
“喂,你…”沈元智的食指比向她,还来不及说话,青青已吓得跪下来。
“三上人明鉴呀,青青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小王妃待奴婢亲如姊妹,虽然偶尔戏弄奴婢,可青青从不敢放在心上过,奴婢从没记得王妃害小人掉下池塘、也忘了她抓虫放在奴婢的身上,更不会记得她前日扮鬼吓我…奴婢是最不会记仇的,三位上人千万不要冤屈了青青呀…”说着呜呜地掩面痛哭,小王妃出事三位上人拿脑袋担保,她一介小小婢女如何能负得了责任呀!
在她一连串的哭号后,沈元智终于能开口,食指也比出正确的方向…房门口。“你…到门外把风。”
“是!”能脱离是非圈,青青连滚带爬地冲出去,而是非圈内的人则苦思该如何解决这件最大的灾难事。
三人冷静沈思后,共同决议先派出数十名王府侍卫快马出城,到各个寺庙拦截和老大容百晓四处还愿进香的白琼露。“金牌五御史”中的老五白琼露医术高超,只要她回来不愁治不好雪儿,当下最苦恼的是,得先赶在龙九天傍晚回来前医好雪儿,否则他们这几个拍胸说大话的师父们,麻烦就大了!
主意一定,沈元智便吩咐下去,接下来他们三个师父的责任就是将徒弟从被窝中挖起来,在老五还没回来前,努力做好前置(或可说为挣扎)的安抚动作,每人轮流上阵,把千雪从小到大,包括她的身世来历,还有公主的身分,及为何会成为郡南王龙九天的妻子,桩桩件件无一不细数地道来,试图唤回她的记忆。
“哇,照这样说来,那个龙九天不是好人耶!”这是千雪听了一上午后,头一句挤出的话。
“咳,雪儿,那个龙九天是你相公,留点口德,还有别用这么陌生的语气!”齐飞雪纠正她道。
“没记忆的事,就算叫得再亲热也还是没记忆!”她狐疑地问:“你真的确定我是那个人的妻子吗?”睡一觉醒来,就已经嫁人了,好呕!
“我断定你是王爷的妻子。”齐飞雪头大地捺着眼皮。
“唔…可是听起来他满卑劣又怪变态的,居然娶个三岁小孩当老婆!没想到我嫁了一个这么低三下四的丈夫。”
“你说什么!”这一声怒吼是三人同时叫出,讲了一上午,喉咙都干了,这丫头连最基本身分都还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