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期间我爸和李叔自然也推杯换盏，提起曾经同学的往事笑得不行。男人之间很容易以“哥们儿”互称，但是却不会轻易称“好哥们儿”。在“好哥们儿”面前，每个大男人都会变成孩子。

而两人觥筹交错之间我爸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很罕见。

说实话，我算个大小姐。

在外人看来，我爸是个一夜暴富的暴发户，虽然平常尽量不外露，但背后议论他藏富的大有人在。

比如我曾经亲耳听到以前对门的王太太和小区里的那群“八卦天团”叽叽喳喳地嚼舌根：“哎呦，天晓得我们对门那个顾老板多有钱，听说他那个公司一天就挣好多万，老婆还跟别人跑了，他那个女儿啊，平常文文静静的，见了邻居也不打招呼，整天板着脸，大小姐就是有脾气哦，爹是笑面虎，养个孩子就傲慢得不得了，这一家！唉……”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把这些背后议论别人的人揍一顿，就算不揍一顿，狠狠骂骂她们也好。

可我终究是没有。

我也不敢向我爸抱怨，不是怕他提着菜刀找人家理论，而是因为我爸只会一味收敛锋芒，采取“不抵抗，也不交涉”政策。比如越来越廉价的车，越来越小的房子，越来越便宜的衣服。

他希望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暴发户，而是低调认真的暴发户。

我知道，他活得很憋屈。

我跟他抱怨的每一句，都会让他越来越憋屈自己。

所以我只能把这些抱怨烂在肚子里。我不在乎他开什么样的车，住什么样的房子，穿什么衣服，我就是怕他拼命给自己制造压力。

他是个好人。

可是好人常常没有好报。

他爱的女人离开他十年，他的女儿是半个自闭症。

所以请告诉我，钱多有什么用。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可我这个小棉袄做的不够好，我不埋怨他不理解我，因为我从来没在祂面前说过我喜欢什么要什么。

在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认知里，不向父亲伸手就是最懂事的表现。

可他觉得是他亏欠我，他觉得我没有母爱，觉得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所以他一味的讨好我。

他的确不了解我。

他的确不知道，我其实一点儿都不稀罕什么母爱。

所以他不知道。

阿姨的手艺真的很好。

可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糖醋排骨。

可我从来没跟他说过：爸，其实我想吃青椒炒肉。

我还是吃了糖醋排骨。

我真的希望他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笑。

能让我爸开心，我可以吃任何东西。

李明朗，你真的是我的福星。

可我不喜欢他。我发誓。

晚餐过半，我和阿姨说：“您的手艺很好。”

阿姨温柔敦厚：“喜欢吗，喜欢就常来，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没想到生了这个臭小子，”李明朗探过头来，用一张油乎乎的嘴说：“说我吗”，阿姨把嬉皮笑脸的他推走，接着对我说——

“莞莞啊，你想你妈妈吗？”

你想你妈妈吗。

我笑了笑：“阿姨，我们明天开学，我想回家早睡觉。”

李阿姨表情一僵，心细如发的她立即明白了，再次微笑着说：“好，你回去早些休息。”

我下了楼，李明朗家就在我家楼上，李阿姨一直在门口看着，然后我听见李明朗的声音从他家房门里传来：“她怎么走啦？！”

我停下脚步。回头。

李明朗妈妈一手扶着半开的门，脸朝里屋喊：“人家莞莞明天还要上学，那跟你小子似的精力旺盛。”说完回头看看我，微笑着点点头，轻声道：“回去吧，慢点儿啊。”

我也报以微笑，然后点头。

李明朗蹬蹬蹬夺门而出：“顾莞莞，明天一起上学吧！”

我没回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