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剧院的途中,舟六背着书箱,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他不时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腿,嘴角总是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这一切的喜悦,都源于两个多月前。
当时,他们刚刚抵达临安,才刚在客栈里住下,大掌柜便神秘地从身上的某个袋子里取出了一双脚,搁在六子怀中。
“给你做了双义肢,自己穿上……另外,明日落户,你们往后便是临安人士,不可无名无姓。各自取一个吧。”
经过短暂的商议,他们五人一致决定,以“舟”作为共同的姓氏。
老大舟湖,老二舟次,老三舟散,老五舟武。
舟自渡并无不可,转身便出了客房。
带他离开后,几个哥哥笑嘻嘻地转向六子,逗他道:
“六子,轮到你啦,你想叫什么名字呀?”
舟六眨着大眼睛,小手紧紧地抱着那对骨白色的义肢,仿佛抱着最心爱的玩具。
但因为他从未有过玩具,这个比喻仍然显得不够贴切。
总之,舟六先抬头看了看几个哥哥,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义肢,最后小嘴一撇,在哭与不哭的边缘徘徊。
舟次见状,赶紧安慰他:
“好啦好啦,六子别哭,我们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舟散灵光一闪,也可能是懒得给小孩想名字,说:
“就叫‘舟六’吧!简单好记,还跟我们原来的名字很配呢。”
其他哥哥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至此,“舟六”就成了他的新名字。
不久之后,舟自渡带他们搬到了一间偏僻的剧院里,还给他们五人全部找了学堂。
白天,他们的任务便是去学堂,写写不会的字,看看不懂的书,听听了睡的课。
待到申时放学,再回剧院里打扫清洁,为戌时的开门迎客做准备。
亥时送客打烊,洗脚漱口,上床歇息。
每天如此,周而复始。
然而,这种幸福与快乐的时光,在舟六的生活中并未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面临了两个令他颇为苦恼的问题。
首先,是自渡剧院的生意非常差。
尽管从最初开业时几天才迎来一位客人,到如今夜晚时分最多能有两排观众入座,看似生意有了些许起色。
实则进展缓慢得令孩子心急。
舟六与哥哥们都在担心,大掌柜这生意再做下去,这家剧院恐怕迟早会步仙仁堂的后尘,落得个赔本倒闭的下场。
于是,四个哥哥一合计,果断决定白天翘课,到城里看能不能找些活做,多存些钱好贴补掌柜的生意。
舟六则因为年纪太小,学堂也不在一处,被他们选择性忽略掉了。
但他并不觉气馁。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能干的活。
想到这里,舟六偷偷在剧院门口搁下书箱,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上了二楼,在床底下鼓捣了一阵。
待他再出来时,原本整洁的对襟直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和一顶用芦苇编织的、四处漏风的帽子。
左手还抓着个脏兮兮的碗,右手还抱着一块灰扑扑的手推车,整个人看上去与乞儿无异。
收拾妥当后,他悄悄地往剧院后巷溜去,以免惊动在前边书房里撰写戏本的掌柜。
当舟六从马厩旁边经过时,那匹黑马和白马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他赶紧抓起藏在草垛里的麻袋,对着它们轻声说道:
“嘘——好马儿,别出声啊。我已经跟先生请了假,现在得出去讨饭挣钱。”
黑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默默地低下了头,重新回到了那种宛如木雕泥塑般静止的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