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让碧花就这样挥挥衣袖走了,便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我叫住她,碧花站定到我跟前,笑唤:“少夫人?”
我立即沉下脸,喝斥:“跪下!”
弹指之间,碧花波澜不惊的眸子总算有异色迸出,可不过一瞬,她便掩了下来,乃是一脸委屈地跪下,身子开始瑟瑟打颤了起来。
我盯着她一会儿,是字字清晰朗声表明道:“我与蓝公子先前在园子偶遇,仅一面之缘而已,并不熟识,又何来叙旧一”
我拔高嗓子质问:“你是哪只眼睛看见的!”
话才问完,似是知我动怒,碧花往自己脸上就是扇了两呼俐落巴掌,慌恐万分:“奴婢知错了!求少夫人原谅!”
我默不作声地瞅着她,见她磕了好一会儿头才开口道:“倘若再胡乱猜测,自是少不了责罚受,不过比起责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做婢子的于主子心里头的信誉,”我语调在此时又深深低了几分,“……这种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的吧?”
眼瞧这碧花一时僵住,直愣了半晌才点头回答:“奴婢明白。”最后向着我是深深拜了下去。
没心思猜测她有多少真心,我决定不再搭理,转而面向蓝天穹,只见他略有尴尬地扫了我一眼,这才弯下腰行礼:“小生见过少夫人。”
我打量着他,仅答一句:“蓝先生免礼。”便无意再多言。
似是明白我俩身分特殊,他索性对着碧花道:“你可知这锦凤堂在何处?我今儿个寻了老半天也没找着,反倒晃入了这藏书阁来,也终于亲眼瞅见韩怀公巧夺天工的技艺……”
蓝天穹嘴里话说着,面上已浮现一抹崇敬与佩服之色,想必对这韩怀公也是非常景仰。
碧花还维持伏身姿势,抬起头先是谨慎地瞧我一眼,见我点头,她这才起身答道:“回蓝先生,锦凤堂位置在我周府里较为隐密,客人一时寻不着也是常有的事,没请小厮带着您也是我周府疏忽了,耽搁了蓝先生那么多时辰,”她微微欠了欠身,委婉道:“……再不去夫人怕是会怪罪下来的,若无他事,还是请您赶紧随奴婢来吧。”
蓝天穹闻言隐隐皱眉,似也觉得已然延误了正事,对我行了个礼后,便匆匆随着碧花走出了藏书阁。
碧花临走前仅道她几个时辰后会接我去用晚膳,除了最上面那层之外,其他层皆可任我随便浏览翻阅,倘若看到喜欢的,还可以借回去慢慢研究。
难得有机会体验到当主子的另类福利,想当然尔我是尽情利用,人扑到那群书架子前,拣起感兴趣的就是一本一本细细参阅了起来。
读了老半天,这才明了个大概。原来此世我待的这朝代国号为长,其国土周围另有三国相邻,按常理看,估计都是互看不顺眼的,故从祖宗一代便时而屡犯边界、兵戎相争。也就是说,这长国其实挺常碰到邻居一没事就来敲他家墙壁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能帮着长国守墙才是。
正烦恼之际,周家就这样如救星般地出现了,他们一马当先,骁勇善战,延续至今已守了整整快百年的墙。其间皇帝疯狂给周家花不完的银子,周家亦塞给皇帝嫖不完的妃子,此种礼尚往来惹得历代君主是既欢喜又愤怨。喜的是:‘哇塞这周家一直在帮着我们守墙耶!’,而怨的也是:‘哇塞这周家怎么一直在帮着我们守墙?’总而言之乃十足十的矛盾心态,如情窦初开的小少女般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正当君主陷入左右为难、想周家想得彻夜未眠之时,钕渚这一世的老爸韩怀公便华丽登场了。传说中的韩怀公相貌俊逸,能文能武,兵法医药建筑天文无一不精通。没有人清楚知晓他的来历,但一定听过他的显赫事蹟。好比他以一人之姿对抗朝廷党争、成功牵制住众外戚家;又以一人之姿对着皇帝拍案叫板,彻底让君主一秒变龟孙子只听他的话;他再度以以一人之姿改良武器发明火铳,使长国也开始有敲别人墙壁的本事。
读到这里,我几乎可以笃定,韩怀公一定是个穿越男。
超爱以一人之姿行事的韩怀公叱咤风云了好多年,有一天也终于玩够了,便在十多年前突然告老还乡,长年不闻美色的他还娶了个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的奇女子,据说还是走一见钟情路线的。皇帝一听这事就觉得舍不得了,兴许是基情作祟,便开始在那边抱大腿扯着嗓子喊:‘喔~不!甄郎!亲爱的甄郎!你不要走~你怎能走!你走了这世界将成一片灰暗!朕现在真的不敢对你怎样的!不如朕把自个儿女儿、妃子通通给你吧!只要你永远陪在朕身边!’
韩怀公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对皇帝自是不愿理睬,而皇帝也是个没耐性的,这大腿抱久也是觉得手酸了,索性两爪拧肉,豁出去撒起泼来:‘好!竟然你不愿娶朕……呃,不是……竟然你不愿娶朕的女儿,那你老婆肚子里的那籽朕就先预定了!不过嘿嘿,你以为是要定给朕的儿孙后辈吗?才不!没那么容易!朕要你家孩子去跟周家孩子凑和!打哪天朕把你们通通一网打进,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韩怀公明白这皇帝丧心病狂,倒也真的配合,开始与周家交涉应酬,还跟鼎鼎有名的将门虎女也就是老夫人结成了拜把兄弟,成为当时一大奇谈。好不容易挨到娃出生了,甄家却是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唯留身为穿二代的小小钕渚独自存活。
皇帝自然打死不认他走上恐怖情人这条不归路,只道这是另外一个外戚家干的,是也顺便除去了碍眼屏障。
而我现任公公周老爷是个崇文弃武守本分的聪明人,基本上上朝廷就是混日子,反正皇帝早不想让周家掌大事,他老人家整日品茶赏文,也算乐得清闲自在。
老夫人觉则得钕渚身世好生可怜,便把她带来周府当亲生女儿教养对待,再来……
再来,就没有了。
我手里捧着的这本‘大长杂录异闻谈’虽是最新版本,却也只记到十多年前的往事而已,想来也不大可能会说明钕渚没嫁成周家人的原因。
至于今世蓝天穹的身份,我是翻到讲朝廷翰林学士那块才找着一户姓蓝的人家,但这趣味性怕是没有比韩怀公那传奇野史精彩,仅仅以几笔轻描写过,只知这蓝家也是颇具盛名的书香世家,家中也是出了好几代榜眼探花。
连连翻阅了好几本书册,光解句读这项就耗了我许多心神,此时已是看得头眼昏花,抽了几册没看完的攥进怀里,这才弯上楼梯,朝着第二层前进。
看守的护卫一见我来,兴许对碧花的话略有耳闻,乃是很恭敬地侧开身子让我进去。
一入这第二层,即可发现其分为左右两排,一排放的是古籍玉简,一排放的是名剑宝刀。我往左边架排走了过去,这玉简整整摆了四层,分类十分整齐,可大多没什么新奇的,里头记载的多为远古朝代的故事,指腹触及还可拈去一层厚厚的灰,可想而知这群老古董物对于周家少爷小姐而言是颇不具吸引力的。
我对那名剑宝刀实在不感兴趣,回过身子正打算下楼的同时,眼角却瞥见最下层角落处一枚分外破旧的玉简。
那玉简简直烂得跟快散掉了一样,坑坑疤疤的,表面上龟裂了好几截,数块并排的简札也缺了角,上头的字更不用说,刻痕已是看不清楚,我不敢轻易将它拾起,只好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摊开。
照常理言,玉简多为上古遗物,凭我这俗人自然是看不懂里头在写些什么,本欲随意打量,可这玉简上头却有熟悉字体直接映入我眼帘,令我不由怔住,深深倒抽一口气,紧接着整个人几乎是跌坐于地。
那上头清清楚楚刻了四个字:“永华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