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军中的火铳,是全铜灌制,由前膛、药室、尾銎三个部分组成,造型简单,铸制粗糙。
上有铭文,如宝源局制等等。
前膛长短不一,有短铳、中铳、长铳等,口径不一,大小口径皆有,前膛也跟着变长变短。
大者发用车,次及小者,用架、用桩、用托。
大利于守,小利于战。
前膛与药室相通,从药室到铳口逐渐变细。
药室为椭圆形空腔,室壁有一小孔与室腔相通,称点火孔。
点火孔上铸有长方形火药槽,槽上安装活动扣盖,称火门盖,装填火药后把火门盖合上。
保证药室内的火药不受风雨灰沙的侵蚀,保持干燥清洁。
尾銎中空,与药室不通,尾銎口沿稍大,呈喇叭形,可安装木柄,用来手持,单兵使用。
药室前后各铸一道加强箍,銎沿加箍,銎外壁.阴.刻铭文。
先将火药由铳口装进药室,再塞入木.马.子,然后将散弹装入前膛,用火绳通过点火孔点火,引燃火药。
战场上用三排轮放法:军中置火铳、神机箭为三行,列阵中,待象进,则前行铳箭俱发;若不退,次行继之;又不退,三行继之。
阿古看禁卫演示,眼里全是眼馋。
大元时,蒙人也用火铳,但被赶回草原,疯狂退化。
主要原因是漠北缺铁、缺铜,就算制成了火铳,也没有硝石,制不成火药。
再加上蒙人没有固定城池,没有工匠持续供应生产,也就无法量产。
战场上蒙人手里的火器,都是从大明走私来的,蒙人也想拿火铳和大明对射,奈何财力不允许啊,走私买的火器实在太贵了。
但现在,大明愿意出售火器。
等以后的战场上,蒙人也拿着火铳,对射明人,到时候看明人的城池,如何挡住蒙人铁骑?
阿古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买!
花多少钱都买!
从靶场回来,阿古想进入军器局内部参观。
遭到朱祁钰的拒绝。
“你也不懂制枪,进去干什么?”
朱祁钰指了指附近的凉亭:“过去坐坐。”
“外臣遵旨!”阿古磕了个头。
他倒是把大明礼制学得明明白白。
朱祁钰坐在凉亭的雅座上,叶盛肃立旁边,阿古则跪在地上:“外臣愿意购买火铳。”
“领你来,就是要卖给你的。”
朱祁钰笑道:“只要鞑靼出得起钱,一手钱、一手货,大明敞开了供应。”
“但是鞑靼退兵之前,是不卖的。”
这条很合理。
皇帝也不是猪脑子,现在把火器卖给人家,大宁城就破了,京师也有倾覆之危。
阿古恭敬地磕了个头:“陛下叔叔,鞑靼愿意倾注一切,采购火铳,价格能不能下调一点?”
朱祁钰瞟了眼叶盛。
伱老小子够狠的,从阿古手中刮下来一成的油水。
这钱一半入户部,另一半归叶盛自己了。
叶盛正义凛然,老神在在。
老臣在想,这笔钱该怎么花?
“价格就别谈了,说是卖,其实是朕赐给鞑靼的。”
朱祁钰笑道:“若非大明和鞑靼一衣带水,朕是不会赐给牧民火器的。”
“能否用畜生结算?”阿古满脸希冀。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再讨价还价,朕就把你丢进靶场里当靶子,一铳把你崩了。”
阿古浑身一紧。
那火铳的威力,一枪能打个窟窿。
能疼死。
听说大明又研制出新火铳,所以将淘汰的旧火铳卖给他们。
如果新火铳也买来几把,交给鞑靼工匠研制,说不定也能仿制出来。
别小瞧蒙人的工艺。
大元退出中原时,他们掳走了大批工匠,虽然这些年死伤殆尽,但技术还是保存下来的。
“请陛下赐一支新火铳给外臣。”阿古恭敬磕头。
“赐?”朱祁钰加重声音。
“买,外臣愿意购买!”阿古上钩了。
朱祁钰不说话。
“陛下说过的,大明万事万物都有价格,只要外臣出得起钱,您就肯卖给我们。”
“你在激朕?”
朱祁钰冷笑:“新火铳价格高得离谱……这样吧,带他去靶场,让他看看新火铳的威力。”
“奴婢遵旨!”万功明白了。
皇帝是要那批废品卖给鞑靼。
他让军器局的人去演示,火铳是手工制造出来的,制造的人更懂火铳,应该不会出问题。
待阿古离开。
“冯孝,把阿古说过的所有话,抄录下来,送去大宁,给于谦看,快!”朱祁钰觉得满都鲁是诈死。
但他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于谦。
“参见陛下!”
一个面有菜色的匠人跪在地上。
他叫裴木头,早些年是木匠,火铳木托,他制造得最好。
后来改行配火药。
琉璃铅子就是他带着人生产的。
他亲手做的,是合格的,但他徒弟做的,全都不合格。
被皇帝罚了吃一个月猪食,截止到今天,吃了十一天了。
“裴木头,猪食味道怎么样?”朱祁钰眯着眼看他。
重建军器局,伙食太好。
裴木头胖了十斤,这十来天,又瘦回去了。
他赶紧磕个头:“回禀陛下,俺吃够了,俺不想吃了。”
“你想不吃就不吃?朕金口玉言,罚不了你?”朱祁钰喝问。
裴木头赶紧摇头:“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找到了火药新配比方式,威力比以前大了一倍!”
“火铳?”
调整火药配比,就得加大口径,把火铳变成火箭筒。
“不是火铳,用在火炮上。”
裴木头抓抓头发,他说不出来,只能请皇帝亲眼去看。
“等鞑靼人走了的,朕看看你说的,若你真的改良成功火药,就算将功补过,免了猪食。”
裴木头吞了吞口水:“陛下,那能不能让俺吃顿肉?”
“想得美!”
朱祁钰不乐意了:“那琉璃铅子,花了朕多少银子?是你吃几顿猪食,就能赚回来的吗?”
“还想吃肉,等你改良了大炮,或者火铳,再想着吃肉吧!”
裴木头吓得缩了缩脑袋。
低着头不敢吭声。
“那琉璃铅子,真就没法生产了吗?”朱祁钰心有不甘。
“回陛下,琉璃太脆,操作不当就容易炸膛。”
裴木头小声道:“俺也想赔皇帝爷爷的损失,但俺的想法,万公公不让俺去做。”
“你嘟囔什么呢?大点声说出来!”朱祁钰没听清。
裴木头小心翼翼看了眼万功,咬牙道:“皇帝爷爷,微臣有个想法!”
他的称呼叫得非常混乱。
一会俺,一会微臣,叫皇帝一会陛下,一会皇帝爷爷。
他爹是铁匠,在兵仗局制甲,他小时候却和师父学了木匠手艺,家传的铁匠手艺传给了他弟弟裴铁头。
因为木工精湛,他经常被工部调去干活,陈祥都动了收徒的念头。
结果进了军器局,因为吃得太好,听工匠们说皇帝重视军器局。
他直接舍了木匠活儿,转行去铸铳身,原因是想赚更多的银子,纳一房小妾。
做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军器局里最吃香的是配比火药的师傅。
火药师傅不会外传手艺,他就偷着学,做活儿的时候偷学,结果还真被他学会了。
就这样一个天才,却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甚至人情世故都不太懂。
“有话快说,磨磨唧唧像个娘们!”朱祁钰瞪了他一眼。
皇帝满嘴粗口,却十分对工匠们的脾性。
这些工匠都不认识几个字,没啥学识,就知道赚钱纳小妾生儿子。
跟他们说诗书礼仪,他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跟他们聊妇人,他们聊十二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都是贱胚,跟他们好说好商量,反而压不住他们。
没事骂他们几句,抽他们几鞭子,他们才甘之若饴。
“俺是这样想的。”
裴木头一说想法,就十分兴奋:“铳杆移到前方来,火绳夹向后,长度减半,固定钉以下的部份被切除。”
“加了一个东西链上,链结后再连上木头,木头后端连上一个能勾的东西!”
他做了一个手指头勾动的手势。
“扳机吗?”朱祁钰眼睛一亮,这不是扣动扳机的火枪吗?
裴木头不停点头:“对对对,就是扣动弓弩的扳机。”
“在发射的时候只要将扳机上压,木头后端会上移,前端下降,带动链结将铳杆往后拉下,接触药室。”
“当松开扳机时,木头下方弄个东西,将膛线前端推回原来位置,铳杆也自动归位。”
裴木头一边说一边演示。
这不就是火枪的原理吗!
“这是你想的,还是已经做出来了?”朱祁钰压制住激动。
之前他就胡乱指挥,迫切推动技术发展,结果发展成个四不像,反而不如袖手旁观,任工匠们发挥才智。
裴木头抓了抓头发:“俺确实偷偷做出来一个,但开火之后,不能自动推回去,需要手动上推。”
万功目光一寒,他偷材料私自制铳?
那是大罪!
从军器局建成之日起,就不许工匠私自制铳,这个裴木头活腻味了吗?
“拿来给朕看看!”朱祁钰没在意这点细节。
裴木头跑回宿舍去取。
为了方便管理,工匠家属都住在院子里,工匠是不允许出入军器局的,需要提督太监万功特批才允许。
朱祁钰看向万功。
万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爷,奴婢不是拦着他,而是他之前做错了,赔了很多钱,奴婢就想让他安分一点,好好做事,想更好的为皇爷效力。”
他没说裴木头私自铸铳的错。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爷是很心动的,就等皇爷走后再罚他,此风绝不可助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万一工匠私自制铳,刺王杀驾怎么办?
谁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朕建军器局时,就说过了,让工匠们创新发展。”
“赔了又如何?”
“成功是从无数次失败中总结出来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这次朕放过你,但不准有下次,知道吗?”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万功不停磕头,脸上冷汗涔涔。
这时,阿古从靶场回来,看见这一幕,他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陛下,新铳威力之大、射程之远,外臣前所未见。”
本来阿古还想着,砸锅卖铁,也要把多多买火铳。
结果,看完了新铳。
他就知道了,自己多可笑。
难怪皇帝要把旧火铳卖给他们呢。
只要明军装备上新火铳,在鞑靼人傻乎乎往前冲的时候,刚准备举铳,还未进入攻击范围时,明军就拿新铳扫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这火铳,买了个寂寞。
而且,新铳能在雨天使用,一旦明军选择雨天袭营,他们手中的火铳就是烧火棍,都不如弓弩管用。
阿古算服了。
难怪皇帝愿意出售火器呢,人家的新火器十分厉害。
鞑靼要是买了旧火铳,就是韭菜。
送钱,还送人头。
“新铳实力确实好一点,但旧火铳也很强的,京师仓库里还有些存货,你直接拿钱就能拉走。”
朱祁钰对新铳绝口不提。
阿古咬牙道:“陛下,外臣愿意买新铳!”
“你买不起,别逞强了。”
朱祁钰坚决摇头:“而且,这新铳对操作水平要求很高,你们鞑靼人,连老铳都玩不明白,怎么用新铳?”
“听朕的,买老铳吧。”
老铳和新铳一比,老铳得扔。
那玩意拿到战场上去,也是被大明军队横扫,花钱交智商税干嘛?
“外臣还是想买新铳,请陛下开价。”阿古十分固执。
“使团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恐怕做不了主,回大宁,和你主子商量商量,反正新铳老铳都在这里,跑不了。”
听皇帝的意思,是不愿意出售新铳的。
也对呀,新铳是战场利器,等给明军装备后,威力大大增强,他买回去的老铳就成了烧火棍。
阿古下定决心,就买新铳。
砸锅卖铁也买。
鞑靼有钱,那些贵族抢了几百年了,家里都有金山银山,就算没有,那也有漫山遍野的牛羊,都是财富。
“今天就到这里吧,退下吧。”朱祁钰懒得废话。
阿古看了眼叶盛。
叶盛老神在在。
阿古却十分肉疼,这老倌儿又要宰一刀了。
“外臣拜别陛下。”阿古恭恭敬敬行礼磕头,才不舍地退去。
“上钩了!”叶盛露出笑容。
“蒙人退回漠北后,军政、经济、思想意识都在退化。”
朱祁钰笑道:“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聪明人,也有局限性,诓骗容易。”
“叶盛,你很会做生意。”
“这不是贬义,朕要大用你。”
叶盛两眼放光,做官做官,不就是想位极人臣嘛。
“微臣谢陛下夸赞!”叶盛叩拜在地。
这时候,裴木头拿着一只火铳过来。
冯孝箭步冲了过去,把裴木头拦在火铳攻击范围外。
裴木头后知后觉,跪在地上,由冯孝检查后,亲手将火铳交给皇帝。
这就是一把火枪。
可以用双手持的火枪,发射时手部移动的距离较短,有助瞄准。
“陛下,这里缺个东西,微臣也没想好,该用什么东西能助推发射,还能弹回来。”
“弹簧片!”朱祁钰立刻想到了这个东西。
“何为弹簧片?”裴木头懵懵地看向铁匠张小六。
他家就是铁匠出身,没听过什么叫弹簧片的。
“你用铜片试试。”朱祁钰也不解释。
“哦。”
裴木头想着,自己打一个铜片塞进去试试。
只要将火绳装上铳杆,然后将铳杆扳到待发的位置,轻轻一压扳机就会将铜片释放,弹力会将铳杆压入药室。
“做得精巧啊!”
朱祁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高举这只火铳:“军器局,讲的是创新。”
“在前人的肩膀上,推陈出新!”
“而不是故步自封!”
“创新,哪有一蹴而就的?总要历经无数次失败,才能成功的!”
“朕之前就告诉你们,朕等得起,也愿意给你们施展才华的机会!”
“所以,不要害怕失败,要孜孜不倦的追求创新,求变!”
“裴木头,赏你一顿肉吃!”
朱祁钰心情愉悦。
“俺谢皇爷爷天恩!”裴木头激动得难以自制。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后,就琢磨这弹簧片,研制成功了,就报到宫中来。”
裴木头不停点头。
大明的火器从永乐之后,就止步不前。
因为朝堂不想打仗了,所以停止了创新。
现在,他治政,他要打仗。
明人就不会停止脚步,发展创新。
“走,去靶场看看你研制的新火药。”朱祁钰觉得裴木头是个创新人才。
靶场外,建立一个高台。
高台能俯瞰整个军器局,这个高度和距离,大炮也是打不到的。
朱祁钰登上高台。
裴木头亲自演示,大炮炸响,泥土翻飞。
朱祁钰看向叶盛。
叶盛苦笑:“微臣不懂火器。”
朕也不懂啊。
“万功,威力增大了吗?”朱祁钰问。
“回皇爷,威力增大了不止一倍。”
万功回禀道:“但弊端也有,火药弹丸变大,不易填充。”
“而且打几炮之后,炮管温度过高,需要降温使用。”
“还需要拆解下来通管。”
弊端是有,但威力是增大的。
“不错,赏裴木头一枚铜符,他那把火铳做得好,这火药配比也调的好。”
朱祁钰笑道:“万功啊,像这样的人才要多多提拔,他做事出格些,能忍则忍,这样的天才千年难见。”
“但是。”
“支撑大明火器发展的,不止是天才。”
“更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工匠们。”
“万功,你管好他们,就是大功。”
“朕会让光禄寺提回原来的伙食。”
“奴婢谢皇爷天恩!”万功不停磕头。
又说了几句。
朱祁钰就返回宫中。
进入乾清宫,他开始处置奏章。
“回皇爷,方才工部来报,库房里的木料、石料全都用尽了,勤政殿正在建。”冯孝小心进来回禀。
朱祁钰皱眉:“用完了?已经用了多少银子了?”
“回禀皇爷,宫中计相记载,用了170万两银子,这里面不包括云南、辽东进献上来的木料。”
“这么多?”朱祁钰抬起头来。
冯孝吓得不敢看皇帝的表情。
皇帝多抠,他最清楚。
这一下子就用了170万两银子,仅仅是修葺被烧毁的大殿而已,新建的勤政殿尚且不算。
“把石璞宣来,蒯祥、陈祥一并宣来。”朱祁钰心疼了。
这么多钱,用在军中该多好!
朱祁镇一顿乱打,就烧了170万两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