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批三个半时辰的奏章,就没心思了。”
“以前连着批阅五个时辰,朕也不觉得累。”
朱祁钰有些无奈。
“陛下这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治。”
谈允贤这话,可就让朱祁钰脸色阴沉起来了。
你也笑话朕没儿子吗?
不对!
谈允贤怎么会说话这么放肆呢?
她已经学会了虚伪,学会了虚与委蛇,怎么忽然这般不懂规矩呢?
她还在轻笑。
朱祁钰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肚子。
忽然抱起她:“爱妃,你、你有了?”
朱祁钰满脸紧张。
真怕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更怕是一场梦。
“陛下轻点!”谈允贤尽量不让肚子被挤压到。
朱祁钰赶紧松开她,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塌上。
“爱妃,你真的?”朱祁钰极致的紧张,真怕这是一个梦,马上就会醒来。
谈允贤轻轻点头。
“怀孕?”朱祁钰看着她的肚子,想摸,却又不敢。
“回陛下,臣妾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谈允贤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她知道,自己这是怀孕了。
但诊脉的话,还不会发现的。
“可有不适?”朱祁钰想问,有没有孕吐。
他真的担心是空欢喜一场。
“臣妾还早,身体尚未有不适,但臣妾可以确定,是怀上了!”
这就是谈允贤给皇帝开的一剂心药。
最近,她不是没给皇帝挑理身体,奈何皇帝跟炮仗似的,动不动就炸。
用药根本就没用。
只有后宫中有一位妃嫔怀上身孕,皇帝的病自然就好了。
“真的?”朱祁钰眼角湿润。
谈允贤要跪下。
朱祁钰赶紧按住她:“以后你免礼,什么礼都不用行。保胎要紧,这是朕苦盼良久的孩子!”
他又希冀地看向谈允贤:“能知道是男女吗?”
谈允贤笑容微僵,摇了摇头。
“那也无妨,只要能证明,朕是能生育的,天下人也可安心了!”
朱祁钰刚想放声大笑。
立刻就忍住了。
他抓住谈允贤的手:“爱妃,你怀有身孕的消息,暂且不要对外透露,一切如常,朕会安排人妥善伺候你。”
谈允贤微微一愣:“陛下担心,宫中会有人对臣妾不利?”
“不可不防。”
朱祁钰目光阴冷:“但你放心,朕能护住你和你肚中的孩儿。”
“只是,这个时候要以妥善为主。”
“如今后宫很乱。”
“都怪朕,为了稳定前朝,反而把一堆麻烦引入后宫,还得请皇太后出来稳定朝局。”
“不过你放心,朕的烂摊子,朕来收拾。”
朱祁钰想让吴太后出山,稳定后宫。
“谈氏,只要你生下孩儿,朕就册封你为妃。”
朱祁钰后话没说。
只要是男孩,就封你为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太子!
谈允贤眼睛一亮,她不争似争。
朱祁钰激动得难以入睡,不时就睁开眼睛,摸一摸谈氏的肚子,还想听一听新生命的心跳。
奈何小生命还没孕育成型。
他动作轻柔,没有惊醒谈允贤。
但谈允贤还是醒了,看见皇帝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的嘴角弯起一抹笑容。
翌日早朝上,他神采奕奕。
暴躁的朱祁钰,一去不复返,回到了稳如老狗的状态。
“启奏陛下,于太保报大捷于朝上!”
王复启奏:“喀喇沁部被围歼,五万精兵,尽殁于辽东!”
奉天殿随之一静,旋即议论纷纷起来。
又赢了?
全歼喀喇沁五万精兵,却远远不如打崩了整个鞑靼更震动朝堂。
只讨论了一会,便开始商讨封赏名单。
朱祁钰倒也没有特别激动。
上一仗打得实在惊才绝艳。
这次反而是顺理成章,如果于谦败了,才是值得激动呢。
“曹义封丰润伯,赐世券;”
“施艽追封耀州伯,其子袭职同知;”
“李贤加授太子少傅;吕原加授太子少保。”
“一应人等,皆官进一级,赏赐若干,阁部商议,再交给朕定夺便是。”
朝中讨论片刻,便退朝了。
打光了喀喇沁部五万精兵啊,朝中竟然这个反应?
稀松平常。
胡濙看在眼里,竟幽幽一叹:“大明的信心,回来了!”
永乐朝,莫说灭了五万人,就是把漠北给推平了,大家都不会有什么特殊赞美之情,因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在景泰八年之前,边疆打了大胜仗,人头才一百多个。
若拿下五百个人头以上,那就是天大的战功,都敢和徐达、常遇春、蓝玉、张辅相提并论。
可现在,那是五万精兵啊。
景泰朝上下,都表现出不屑一顾。
这才是天朝上国应有的模样。
而且,今天皇帝特别开心,眉角掩饰不住喜色,难道就因为灭了五万兵?
进了乾清宫,于谦的密奏也呈了上来。
于谦用坑杀俘虏自污。
朱祁钰哂笑两声:“回复于谦,朕不疑他,朕要千古一帝,他就是朕的徐达!”
“朕自然会信他,他想做武勋,朕封他国公;”
“想做文臣,朕封他为太师!”
太师,是文勋的顶端。
绝不轻授。
一旦做到这个位置上,于谦基本上难以独立领兵了。
“传旨,封朱骥章义伯,于氏为一品夫人。”
朱祁钰先加封于谦的女婿。
于谦封无可封,可以封他的儿子、女婿,他的族人。
至于于冕。
暂时不能封,看看于谦,想不想做武勋。
虽然他传递出来的信号,是想改做武勋。
但是,文官是不会同意的,于谦是文官里最大的那杆旗帜,他们不会允许于谦转投皇帝的。
至于于谦的族人,让于谦挑几个能用之才,留在身边培养便是。
赏赐太多,反而以后赏无可赏。
就国公起步吧,还有向上的空间。
“喀喇沁杀得好!”
“孛来还想当大明的侯爵!”
“也不照照镜子,大明缺你这种苟且偷生的废物?”
朱祁钰冷笑:“传旨于谦,立刻兵出塞外,边境向北推。”
具体位置,他还要斟酌。
这时,胡濙、叶盛等人入殿拜见。
“免礼。”
朱祁钰盯着地图,没有抬头:“诸卿过来看,咱们的辽东边境能推到哪里呢!”
“回陛下,微臣等正是为此事而来。”叶盛率先开口。
朱祁钰讶异。
“陛下,微臣担心兀良哈会占据喀喇沁部的牧场。”叶盛指着地图上兀良哈的位置。
朱祁钰皱眉。
大明打了胜仗,又便宜那些狗鞑子?
“你怎么看?”朱祁钰问。
“陛下,辽东贫瘠,咱们只要辽河套,守住康平、庆云沿线即可。”
“然后把整个空虚的漠北,丢给兀良哈和女真。”
“让他们狗咬狗。”
叶盛分析道。
从永乐朝至今,兀良哈羸弱不堪。
一直压榨他们的喀喇沁部被打崩了。
兀良哈一定会图谋喀喇沁部的草场,吞并附近小势力,试图壮大自己。
但是,兀良哈早就废了,一匹老弱的狼,能吃掉年轻的老虎吗?
被淘汰了就得承认。
“你想用喀喇沁部的牧场当根骨头,吸引兀良哈和女真狗咬狗?”朱祁钰在思考可行性。
“陛下,女真部一直缩在长白山里,咱们去打,他们退入朝鲜。”
“咱们不打吧,人家就劫掠辽东。”
“实在让人头疼。”
叶盛冷笑:“与其和他们兜圈子,不如引蛇出洞。”
“让他们主动出来。”
“咱们偷偷在边境囤积大军,等到他们在草原上打得血流成河的时候。”
“就兵出辽东,打烂兀良哈和女真部,迫使其怀柔!”
“不听话的,统统杀掉!”
叶盛的想法,是阁部重臣商量出来的最佳对策。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北面还有其他部落呢,他们会不会也来分一杯羹呢?”
没错,更北面,还有很多部落,例如察哈尔部。
察哈尔部也参与了围攻大宁城,但是,该部损失很轻,其部落大本营里应该还有五六千兵。
按照于谦的预估,鞑靼境内,应该还剩下五六万精兵,这是他们最后的家底。
大明边境往北推,他们只会避其锋芒,向北,或向西退去。
“陛下,既然是钓鱼,自然浮上来的鱼越多越好。”叶盛笑道。
朱祁钰了然。
他略微沉吟,便点了点头:“就令李贤收复辽河套,改辽东都司为辽宁省。”
“曹义继续做辽宁总兵官,商辂做辽宁巡抚。”
“辽宁往北,设吉林都司。”
“李贤做吉林都司督抚,官员架构,阁部安排吧。”
朱祁钰说完。
胡濙看着地图,半晌才道:“陛下,吉林都司的边境在哪?”
“一直往北,全是吉林都司,都是我大明领土!”朱祁钰又耍赖了,反正自己的地图,想怎么标就怎么标。
胡濙翻个白眼,就让皇帝痛快痛快嘴吧。
“陛下,李贤上书,他身体不佳,请求回京静养。”胡濙忽然道。
朱祁钰眼眸一阴。
李贤是知道于谦要改做武勋,所以就想回京制衡朕?
想的美!
“吉林缺不得李贤。”
“于谦回京后,辽宁新收复的领土,以及庞大的新都司,都需要李贤操心。”
“其他人没这个能力。”
“朕也不信他们。”
朱祁钰淡淡道:“朕派去两个太医,为他调理身体,就让他在辽东为国朝效力吧。”
“此事就先这样吧。”
“其余的阁部讨论,呈交给司礼监盖印即可。”
他本想把曹义也调回来。
但辽东百废待兴,后续还要接收各地移民,需要曹义这个懂辽东的人,继续镇守。
“陛下,那曹义功利心太重,此战胜局板上钉钉,他却损失了近三万人!”
姚夔高声道:“微臣弹劾曹义!为了自己的爵位,枉顾士卒生命,其心可诛!”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嗯,曹义为了功劳,不计后果,确实该罚,就把世券罚没吧。”
姚夔没想到,皇帝竟然听进去劝谏了。
转瞬又明白了。
皇帝还要用曹义,又不想给曹义封侯。
干脆罚没世券,让他把辽河套收复下来,治理一段时间后,再赐下世券,把他调回京中,养老便是。
姚夔看透皇帝的心思,微微一怔,难道曹义得罪了皇帝?
皇帝已经在扶持武勋了。
为什么不扶持曹义呢?
胡濙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看清皇帝的目的?
曹义多大岁数了?
年近七旬,其子嗣又不出类拔萃,难当大任,皇帝当然弃之如敝履。
何况,曹义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
是用兵卒人命填出来的,皇帝真不在意吗?
胡濙叹了口气,姚夔此人为了施展才华,却丢了脑子,功利心太重。
却在这时。
冯孝小跑进来:“皇爷,孔家人来京中告御状来了,已经引起士林震荡!”
姚夔惊呼一声,告御状是去通政司,他是通政使啊。
这回完了!
朱祁钰眸光微寒:“孔家人,怎么入京的?”
姚夔刚要说话,立刻闭嘴。
朝堂上还真没人敢帮孔家说话。
皇帝做事狠辣,为孔家说话的,都去伺候先帝了。
“奴婢不知!”冯孝跪在地上。
朱祁钰看向姚夔。
“微臣也不知道啊!”姚夔跪在地上。
“焦氏兄弟,怎么看管的?”
朱祁钰目光阴冷:“去,抽焦礼三十鞭子,废物!”
他把孔家交给焦氏兄弟,多么信任焦氏兄弟啊!
偏偏他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上一次,孔克昫天天上书叫苦,他只能安抚,盖州上下却一点都帮不了他。
这次,孔克昫居然自己上京告状来了!
“让他们直接入宫,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朕的名声,还不够烂吗?”
朱祁钰暴怒:
“就因为他家,朕现在被人戳脊梁骨骂!”
“他娘的!”
“现在又偷偷从盖州跑出来,来京中告御状!”
“他不是向朕告御状!”
“而是向天帝告御状,告朕呐!”
朱祁钰眸中杀意爆棚。
“求陛下息怒!”
胡濙立刻道:“陛下,北方虽然边患尽去,但也需要忍耐,孔家就是瞄准这个机会,来试探您的!”
“朕忍不了!”
“于谦打了大胜仗,朝野弹冠相庆的时候。”
“却冒出来几颗老鼠屎,坏了朕的好心情!”
朱祁钰目光森寒:“老太傅,诸卿,此事你们不必搀和进去。”
“臭,就让朕一个人臭!”
“再传旨,把在京文人,聚集在西华门前,告诉他们不许闹事!”
如果他不召集这些人来。
他们肯定会跑到西华门哭谏的。
到时候丢脸的还是朕这个天子!
孔家人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天昏地暗啊,让朕下不来台!
群臣瑟瑟发抖。
都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意。
胡濙却最了解皇帝,这点小事,是动不了皇帝心田的。
皇帝心如铁石。
这个孔克昫当年能和孔彦缙对喷,关键此人在孔氏辈分极高,是孔彦缙的叔祖,而孔弘绪只是孔彦缙的孙子。
他入京,最多是讨要点好处,怎么可能让皇帝这般恼怒呢?
皇帝肯定有别的打算。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皇帝敲山震虎呢?
“陛下……”
“老太傅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
朱祁钰目光灼灼:“人到了,就宣进来,孔家人逃出来几个,都给朕宣进来几个!”
“再传旨去盖州,焦胜、焦谦每人抽三十鞭子,停职查看!”
“这点事都办不好,活着干什么?”
“告诉他们!”
“再跑了一个人,朕就从他们焦家人里面抓阄出来一个,杀了!”
乾清宫内一片战栗。
但胡濙却看到了深意。
皇帝处罚焦胜、焦谦。
焦胜兄弟可不敢怨怼皇帝,只会把怒火发泄在孔家身上,看着吧,盖州这回热闹了。
皇帝没提四平城的事,显然孔家有把柄攥在皇帝手里。
等等!
把柄!
皇帝手里有孔家的把柄,所以才有恃无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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