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
朱祁钰平复心情:“传旨,吉安府费家,首恶凌迟,帮凶斩立决,其余人等贬为军户,流放热河。”
“吉安府所有姓费的,都不许留在江西,在热河劳动改造三年,无关此案人等,可做平民。”
“令曹泰率玄戈军出京,协镇江西!”
皇帝决心挖文官的根子。
文官除了盘根错节的联系外,就是无比强大的财力。
财力来源,一是盐,二是海上贸易。
朝臣明明想阻止。
但皇帝要调范广和于康回京,就说明决心已下。
“廉州府、雷州府清理出来的土人,全部移入海安所,朕要修建一条从徐闻去琼州府的陆路,让琼州府不在是孤岛,孤悬海外。”
朱祁钰话音方落。
就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
尤其是掌管户部的耿九畴:“陛下,跨海修路,所耗甚巨啊。”
“琼州府贫困,也无称王称霸的根基。”
“修建一条跨海的路,有何用处呢?”
朱祁钰不止要修通徐闻连通琼州府的路;
还要修去澎湖、宝州府的路;
还要修荣成去朝鲜的路;
还要修从旅顺到登州府的路。
让孤岛不再孤悬在外。
有能力的话,用西北的沙子和黄土把渤海填平,填出一个省份出来。
把徐闻到琼州府、荣成到朝鲜、朝鲜到倭国,全都填出一条通道出来。
“陛下,耿尚书所言甚是。”
“琼州府距离大陆很近,海安所行船两个时辰即可到达海口。”
“没必要花费甚巨,修建一条陆路啊。”
“陛下,过于浪费呀。”
胡濙反对。
阁部重臣全都反对。
于谦道:“陛下是否担心琼州府会脱离大明掌控?”
“其实陛下完全无须担心。”
“琼州府虽是土人盘踞,但向来归附中原,而且本地穷困至极,毫无称王称霸的可能性。”
“我朝耗费甚巨修建一条陆路,不如用这笔钱,攻伐安南!”
于谦只能转移皇帝视线。
填海造陆,造价是极高极高的。
关键是不划算啊。
大明是农业国,填海就是为了种地,一年田土能出产多少粮食?
有这些钱,不如攻打一个国家,侵吞安南领土,那多划算啊。
群臣侧目,怎么看于谦,都像是赵高!
忽悠皇帝,指鹿为马的那个赵高!
领土打那么大,能守住吗?
就算景泰帝能,后世之君呢?
能不能别折腾了!
把实控土地控制好了,做安安分分的一代明君不香吗?
非要断了文官的根子?
等武官当朝,看大明还姓不姓朱!
“邢国公认为几年可打安南?”果然,于谦的话,成功吊起皇帝的兴趣。
“微臣觉得,十年内可打!”
于谦可不敢说得太近了,担心北方没整饬完毕,皇帝就贸然再南征,那是学杨广,亡国之兆。
“二十年可完全汉化,并将交趾重新迎回怀抱!”
于谦说出三十年规划。
朱祁钰却摇了摇头:“二十年太久了,朕怕看不到交趾重回大明怀抱。”
“交趾,自祖龙始,便是我华夏领土!”
“安南乃窃国小人,侵吞我汉人疆土!”
“太宗收回交趾,但交趾人都被安南同化了!”
“早已不复我汉人之风!”
“我大明以国士待之,他们却以小人之心报以大明!”
“使得交趾脱离中枢。”
“干脆,留地不留人。”
“朕不要安南人,从汉地移民过去便是。”
“十五年!”
“朕要十年内,占领安南,五年内,清空安南!”
朱祁钰定下国策。
一听皇帝没着急立刻南征,朝臣算松了口气。
至于清空安南人,终究非德行,不宜做啊。
但此刻没人劝。
毕竟等皇帝征伐安南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让以后的朝臣头疼去吧。
下了朝。
朱祁钰目光一闪:“宋诚还在讲武堂里学习吗?”
“回皇爷,是的。”冯孝立刻道。
“诏宋诚入宫。”
宋诚是宋杰的长子,魁颀隽爽,善骑射,有勇略,乃是天生将种。
这是边将的评价。
虽有吹捧之嫌,但宋诚确实长得帅,又真的有才能。
在讲武堂里,月考次次第一,遥遥领先。
讲武堂设在太液池上,宋诚来得特别快,他一身短衣,身上全是臭汗。
“微臣不修仪表,求陛下恕罪!”宋诚磕头。
“无妨!”
宋诚有五绺长髯,面庞俊朗,身材魁颀。
“朕每日也练得一身臭汗,男人若一味阴柔,算不得大丈夫!”
朱祁钰笑道:“近来在讲武堂,学得如何?”
“回陛下,所学匪浅。”
朱祁钰和他话家常。
按辈分来算,朱祁钰算是宋诚的姑父。
他纳了宋瑛的二女宋淑清做选侍。
而且,他宋家本就和皇帝连着姻亲呢,关系近着呢。
“朕要组建府军,整合府军四卫,你来做总兵!”
朱祁钰说回正题:“即日起,府军负责宫中宿卫,朕将安全交给你了,你能做得到吗?”
宋诚没想到,他接替老爹,又当起了侍卫头子。
但这也说明,他是皇帝心腹。
“回禀陛下,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宋诚是将种,他在讲武堂里竭力表现,就是想和于康、李瑾一样,出兵打仗。
奈何兜兜转转,还是当上了侍卫头子。
“朕知道,让伱这个将种,来当朕的侍卫,有些委屈你了。”
“但事急从权。”
“等下次有战事,朕必派你出战。”
朱祁钰安抚宋诚。
“微臣谢陛下天恩。”宋诚磕头。
“你可让宋俊来帮你。”
朱祁钰调范广和于康回来,前者要执掌京营,后者执掌九门提督府。
朱祁钰又宣陈韶、沈淮入宫。
又令新宁伯谭佑、新昌伯唐定、富昌伯房通达、应城伯孙继先、武城伯孟俊、永康侯徐安等人入禁卫。
“传旨,调马昂暂任工部尚书,刑部员外郎杜铭夺情启用,暂任工部左侍郎;调绍兴知府彭谊回京,暂任工部左侍郎。”
工部不能一直空着。
马昂是陈循的人,本人是非常有才能的。
坐了几个月冷板凳,也该启用了。
杜铭以善断邢狱闻名,因为母亲去世,在家中守丧,所以被夺情启用。
彭谊就更厉害了,能治水能掌兵还能治国,但因为朝中没人,被屡屡弹劾,所以得不到重用。
朱祁钰本想启用彭时。
想想还是算了,让彭时帮衬着石璞吧。
“调山东副使涂谦暂任工部右侍郎。”
朱祁钰也不跟人商量,直接道:“内阁补入刘广衡、薛希琏。”
“传旨吧!”
这个时候,陈韶和沈淮先到的。
“沈淮,金吾军掌控得如何了?”朱祁钰问。
“回陛下,金吾军皆心向陛下!”经过这么多挫折,沈淮学老实了,也变得心细起来。
“养马军掌控得如何?”朱祁钰又问陈韶。
李瑾给他打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陛下,养马军尽在掌握!”
朱祁钰颔首:“朕已经调范广和于康回京了,让宋诚组建府军,再加上金吾军、羽林军,三军轮流值守宫中!”
陈韶一愣:“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瞒你们。”
“江西查到了大案子,朝堂上下皆劝朕息事宁人。”
“朕想看看,这天下是朕的,还是那些地主老财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所以,这宫中的安全至关重要。”
说白了,就是较劲。
陈韶匍匐在地:“微臣在一天,必保宫中无虞!”
“宋伟离京后,养马军无人可执掌,你可有人选举荐?”朱祁钰问。
陈韶匍匐在地:“陛下不如从宫中派太监掌军。”
“不行,坏了规矩,太监可监军,却不可掌军。”朱祁钰也在防着太监,不能重蹈中唐覆辙。
太监只能用来监军,不能直接掌军。
朱祁钰一直在构建三角架构。
勋臣掌军,文臣参赞军事,太监监军,厂卫协查,军纪司纠察军纪。
达到一个平衡。
不管军队走多远,依旧掌握在宫里。
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所以,他一边打压文官,又在提拔文官;
提拔勋臣,又在打压勋臣;
重用太监,却又不给太监绝对权柄。
都是为了平衡。
“陛下,不如启用毛佺。”陈韶讨了个巧。
毛佺是毛忠的长子。
朱祁钰纳了毛忠之女,毛佺就是皇帝的大舅哥,是亲戚了。
而且毛佺敢战,指挥能力一般,算是有勇无谋。
目前他也在讲武堂里学习。
毛忠征战塞外,带着侄子毛海。
不是毛忠偏心,而是毛海比毛佺厉害。
“可毛佺只是百户,如何当得了总兵?怕是难以服众啊。”
朱祁钰觉得毛佺可用。
陈韶笑道:“陛下可调安远侯(柳溥)为总兵,毛佺做副总兵,而安远侯依旧在讲武堂中执教。”
朱祁钰笑了起来:“就依你所说,让柳溥做总兵,调毛佺、毛儆和毛铠掌控侍卫军。”
毛儆是毛忠的次子,毛铠则是毛佺的长子,毛忠的长孙。
“陛下圣明!”
朱祁钰没发现,陈韶也是有脑子的。
“陈韶,你有时间也去讲武堂任教,教教那些毛头小子。”
朱祁钰笑道:“朕让你两个侄女远远看了眼李鄌和沈兰,贵妃说她们还满意,挑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就定下吧。”
“微臣谢陛下天恩!”
陈韶和沈淮跪地谢恩。
看得出来,皇帝比较重视女儿家的心思。
至于李鄌和沈立敬愿不愿意,敢不愿意?大嘴巴抽你俩!天降好媳妇,美死你俩了。
而圣旨发到广东。
欧信都懵了,贬为庶人,理所应当。
但皇帝给他的密旨,却只有两个字,勉之。
朱笔御批,勉之。
“简在帝心,这是简在帝心啊!”和维羡慕嫉妒恨啊。
“和兄,陛下的意思是?”欧信有点摸不准。
虽被问罪。
却还戴罪领军,说明皇帝帮欧信挡住一切灾祸,可谓简在帝心。
欧信将密信置于案上,恭恭敬敬行大礼:“臣欧信,必不负圣望!”
只要继续领兵,功劳还不手到擒来?
和维知道,这是自己嫉妒不来的,欧信靠的是真本事。
“欧兄,陛下怕是还有一层深意。”和维要抱紧欧信的大腿。
“快说!”
欧信远在广东,根本无法揣测皇帝的心思。
而且,他是武官。
不擅长揣测圣上心思。
“信宜知县,如此不济事,怕是整个广东官场,都如此颓废。”
“陛下必是有心整饬广东官场。”
“而你敢打敢杀,所以陛下有心用你,整饬官场。”
和维大胆揣测。
欧信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是武官,如何能整饬得了官场?那不乱套了吗?”
“可朝中敢说真话的,又有几个人呢?”和维反问。
皇帝用的不是他的身份。
而是敢说真话的劲头。
若有一天,天下间连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了,何其可悲。
欧信目光一闪,这是另一条封爵的路啊。
他是武官,只要有皇帝撑腰,他才不怕得罪文官呢!
“和兄,你说兄弟该如何上书陛下?”欧信又问。
“不上书,不说,只做。”
和维分析道:“既是密旨,陛下必然也不想公之于众。”
欧信颔首。
目光狠辣:“调头,去肇庆府!”
老子去广州转一转!
而在这时。
十几艘战舰,穿过零丁洋,炮击香山。
刘震海正在广海卫造船。
得知消息,已经是炮击第三天了。
这支舰队炮击香山后,横冲直入,冲入虎头关,在虎头关才遇到大明战船的拦截。
一番炮战后,大明战船被击沉二十几艘。
敌方才损失一艘。
刘震海闻听消息立刻震怒,率领二十几艘新式战船杨帆回程。
新式战船,结合佛郎机战船和大明战船,集合优点,创造出来。
目前在广海造船厂,有几百艘这样的战船正在建造中。
朱永率领五千人,驻扎在造船厂,负责防守。
赶到零丁洋。
确认这股敌人战船是佛郎机战船。
登时了然,报仇来了!
这支舰队无法突破虎头关的火炮,就炮击福永、西乡、屯门等地,并没有登陆。
“撞!撞沉!”
刘震海在坐船上指挥。
大明的海战战术非常简单,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
就是用大船,直接撞击对手,将对方船只撞沉;
如果没有大船,就需要形成数量优势,包围对手,尽量利用火器进攻。
这种战术其实就是江战,用于海战,也仅限于近海海战。
刘震海手下的新式战船比佛郎机战船坚固,数量也多,全部散开,形成半圆状,直接冲撞过去。
轰!
对面战船发来重炮,刚好击中刘震海的坐船。
“不要慌,撞!”
刘震海临危不乱,打出旗语,让所有战船联动。
佛郎机战船不断发炮。
嘭!
近四十艘战船撞到一起,场面壮观。
大明海军提刀带铳,打起了接舷战。
铳声和炮声接连不断。
刘震海看到一艘又一艘战船沉没,鲜血染红了海水。
“半步不许退!”
刘震海厉吼:“这是广东海军成军第一战!许胜不许败!战胜后,全军皆赏一两银子!”
“战死了不可怕,朝廷会管你们的妻儿子女!”
“你们的儿子,会袭你们的职位!”
“这是陛下的恩德!”
“任何人不许退半步!”
“杀啊!”
刘震海嘶吼。
明军半步不退,杀上佛郎机人的战船。
因为明军兵员多、战船多,几艘佛郎机战船见势不妙,已经逃之夭夭了。
战斗进入尾声。
刘震海面露肉痛之色。
带来7艘战船,被击沉1艘,7艘破损不堪,3艘中度破损,五千海军,损失了00余人。
而敌方,只有16艘战舰,逃走艘,总兵额不超过三百人。
却把明军打得落花流水。
岸上的损失,更是难以估计。
被炮火击伤的百姓就近万人,焚毁的房屋上千间,官兵战死者过百,损失惨重。
“提督大人,不如驱赶广州一切夷人!不许夷人停靠!”市舶司太监乔远松小声建议。
“这佛郎机人如此强大,若再闭关锁国,下一次就炮击京师了!”
“咱们能承担得起责任?”
刘震海叱骂道:“以后不许胡说,更不许有这样的心思!”
“皇爷的心在四海,这种窝囊至极的话,不许多说!”
“乔远松,本督问你,但这支舰队,如何突破沿海火炮的?”
按理说,就算有夷船突破防线,也应该燃起狼烟,报告广州,给广州一个准备。
这次完全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虎头关的官军勇猛,悍不畏死,不知道广州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呢!
“回大人,珠海卫并未传来消息。”乔远松回答。
“去,把珠海卫所指挥使叫来!”
刘震海令船支入港。
他则乘坐去市舶司,同时给京师写密奏。
朱祁钰收到刘震海奏报。
“大明海军羸弱至此?珠海卫连敌方船支入港,都不知道!留之何用?”
“传旨,褫夺珠海卫指挥使之职,全家移去吉林塞边!”
“珠海卫上下,贬为庶人,不许当官!”
朱祁钰目光凌厉:“传旨刘震海,令其在零丁洋入海口处的小岛上,修建炮台,再有敌兵入境,他这个提督太监就别当了,回宫里送恭桶吧!”
“五千海军,打成这个熊样子!”
“再传旨,满朝野给朕找,看谁能打水战,去广东当总兵去!”
“翁信干什么吃的?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个月!”
朱祁钰大发雷霆的时候。
阁部重臣全都被诏来觐见。
“你们都看看,这就是我大明海军打得仗!把永乐皇帝的脸都丢光了!”朱祁钰把密奏丢过来。
于谦捡起来,看到打了胜仗,但看到战损和战果,不由得头大:“斩杀10人,俘获1个人,我军战损00人,上万人受灾?”
其实战果还算不错的。
毕竟年年倭寇犯边,海边百姓全都遭殃,这次怎么说还打胜了呢。
往常是倭寇在岸上烧杀掳掠,明军都不敢管。
没逃跑,那都是勇士了。
这个太监刘震海有点东西。
“这是在零丁洋里打得仗啊,要不是虎头关官兵奋勇,佛郎机战舰就炮轰广州了!”
“下一次是不是炮击京城呢?”
“啊?”
朱祁钰怒不可遏:“你们说说,让朕的脸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