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整饬军纪,具体事物,他金忠不参与。
二十万江西土兵,没有军号,要等陛下赐下军号,如何归置,也要等中枢的圣旨。
兵凶战危,他们可不敢留下话柄。
金忠指尖敲打着桌面:“你是朱六?过来。”
朱六因为救金忠有功,被提拔成百户,充作朱仪的亲兵。
“标下参见提督!”朱六像模像样跪下行礼。
金忠挑动手指,让他起来。
“成国公,你想过没有,这江西的银子,是哪来的?”金忠忽然问。
朱仪苦笑:“提督,卑职是武将,不参与政治,犯忌讳。”
他的身份尴尬。
知道也不敢说。
金忠则看向张善。
张善也不敢回答啊。
“你目前造了多少条船?”金忠问。
“回提督,标下造了二百艘战船,一百艘坐船(运输船),还有五百多艘船在建造中,落雪之前,应该能造出来。”
张善效率很高。
鄱阳湖本就有造船厂,但这些年没造出多少船支,效率低下,官员中饱私囊,工匠偷懒。
张善率军驻扎后,或杀或罚了一批人,才扭转局面。
如今鄱阳造船厂刚刚步入正轨。
明年会有更多的船支造成。
但这些都是江船,不能在海上航行。
“不错。”
金忠看向朱仪:“伱带来多少条船?”
“两千多艘坐船,没有战船。”朱仪道。
金忠目光一闪:“马上就要过年了,本督是做奴婢的,你们是做臣子的,必须该给皇爷献上一份厚礼。”
“成国公,挑出可靠的人,押运银子入京!”
“为陛下贺新年!”
朱仪一愣,这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呢。
在外面立下再多的功劳,不去中枢露脸,皇帝怎么可能记着呢?
“卑职谢提督提点!”朱仪拱手拜谢,嘴却乐得合不拢。
金忠却道:“别把这差事想的太好!”
“江西挖出来多少银子?”
“六千多万两,算上珠宝古玩,价值超过七千万两!”
“国朝一年财政才进项多少银子啊?”
“这么多钱,招摇过市,怕是要出事啊。”
不是怕!
是一定会出事!
朱仪脸色一变,感情您是坑我呀?
“提督是想引蛇出洞?”张善小声道。
金忠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本督查抄了吉安费家,又在饶州府弄出这么大的声势。”
“整个江西不安,动荡不息。”
“换做你们是那些人,会怎么做?”
朱仪回答:“逃!”
“逃不走呢?”金忠问。
“把银子埋起来,让咱们永远找不到。”
“然后会想尽办法,把咱们苦心抄出来的银子,留在江西!”
朱仪道:“吞别人的钱,壮大自己。”
抄家,朝堂应该是越抄越富。
其实不然,越抄越穷。
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被抄家之前,这家一定会收到风声,然后把银子等资产转移,留下固定产。
这些固定产,朝堂肯定不要,只能从民间找德高望重的人拍卖。
谁是德高望重的人呢?
民间就是士绅,谁纳的粮多,谁就德高望重,城市里就是达官显贵,说白了和犯罪者是一撮人。
让他们拍卖,自然是由他们低价购入,肥了自己。
而拍卖所得,交入脏罚库后,还会被层层分润,等到用的时候,钱就会不翼而飞。
而被抄家的人,换个地方,又变成了士绅。
名字都不用改,因为没人会查。
说白了,上上下下演一出戏给皇帝看,然后大家皆大欢喜的数钱,皇帝傻乎乎的在后宫享乐。
而破财免灾的士绅呢,只会在新地方往死里剥削老百姓。
越抄家越穷,老百姓会越恨,民间会越乱。
金忠瞟了他一眼:“没错,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吞掉这些钱!”
“成国公。”
“你还想不想拿回世券了?”
“只要你把这些银子,安安稳稳押解入京,本督就向皇爷求个恩典,还你世券。”
这是还朱仪人情。
世券啊!
朱仪图的不就是世券嘛。
他忽然明白皇帝的底线,清洗江西,就是要钱。
同时,也想削减成国公在军中的影响力。
要扶持谁呢?
他看向了张善。
张善何其好命啊,竟被皇帝如此重视。
“可陛下命卑职封锁江西,若不遵圣命,卑职担待不起呀。”朱仪不想离开江西。
这是立功的机会。
金忠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想多了。
你成国公已经是落地的凤凰,皇爷还用算计你?你配吗?
“成国公,把银子押解入京,才是重中之重。”
金忠提醒他:“此事只有你成国公能做,你在勋贵中的地位,不用多说,各地卫所都会给你几分薄面的。”
“运送银子,也就两个月的功夫。”
“整饬江西,才刚刚开始,功劳多的是,不急一时。”
原来是这样啊!
朱仪神情赧然,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
“过年时,你亲自将七千万两银子送入内帑,为皇爷献上最好的新年贺礼。”
“你说说,皇爷会如何恩赏你呢?”
金忠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卑职谢提督大人提拔,卑职必不忘提督之恩!”朱仪如释重负。
“押送入京后,不得停留,立刻赶回来。”
金忠又交代几句。
才离开简易大帐。
十一月的江西,也不暖和了,一阵阵秋雨下得天气转凉,湿冷湿冷的,金忠、朱仪这些北方人都不适应。
朱仪在想,解送脏银入京,要带哪些人去。
他手中都是蛮兵,汉军很少。
正在思考的时候,孙震和白全进来,听说这事。
孙震立刻道:“大人,不如把军中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全都带走!”
“一来,方便整合军纪;”
“二来,拆分这些小团体,等他们离开了大军,看谁敢横?横的就沉江喂王八!”
白全附和道:“大人,说句实话,咱们手中这二十万人,全是不安定因素。”
“最好是迅速落户,先挑一部分顺从的,留在江西当地落户,给他们分配媳妇,早点把心定下来;”
“那些叫嚷着非要回去的,就答应他们,过完年就放他们回广西。”
“然后从这些不听话的土兵里面挑,押解银子入京。”
“路上嘛,就轮不到他们耍横了。”
朱仪皱眉:“把他们带出广西,已经费尽口舌了,当初允诺他们沿途劫掠。”
“好在一直不许他们下船,这才没贻害地方。”
“还能用什么理由,骗他们入京啊?”
蛮兵不好骗啊。
白全和孙震对视一眼,笑道:“大人一叶障目,咱们押解的是银子呀!”
“答应他们,到了京师,每人赏一千两!”
“至于给不给,有命拿无福消受,可就怪不得咱们了。”
朱仪一拍大腿:“还是你们两个阴!”
赶紧收声,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对了,湖南韩督抚和湖北年督抚,不都说过缺人嘛。”
“你们说,能不能留在两湖一批人?”
方瑛对他朱仪不错。
所以他也想借机帮方瑛缓解压力。
方瑛现在手里超过一百四十万土兵。
刨除有家有业的,六七十万人,起码有八十多万光棍,这些人都要移出广西的。
“大人,您用什么理由,让土兵下船啊?”
白全苦笑:“再说了,咱们船支有限,运送如此多的银子,经常停靠岸边,上下船的,十分不安全。”
朱仪道:“凭三千艘船只,不可能一次性把银子全部运入京中。”
“本官估计,要七到八次,甚至十次都可能。”
“回来不可能是空船吧?”
“如今广西战事基本落入尾声,可否从广西、贵州调一批船支过来?”
白全诧异地看了眼朱仪。
难怪陛下调朱仪来江西。
朱仪打仗水平中庸,但治政水平,绝对比一般将军强,他是懂政治的。
“大人写信给方总督,总督一定会欢喜的。”白全笑道。
朱仪颔首:“本官再给年督抚和韩督抚写信,让他们做好接收兵卒的准备。”
其实,官员在地方做的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
朱仪入京献宝,就是金忠给他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所以,他要做到尽善尽美。
“回程的时候,最好从京师多运来一批火器,还有些北方特产,不能空船回来……”
朱仪用笔全部记下来。
然后再一一梳理。
押解银子的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
而银子要押解入京的消息,不知何时传了出去,在江西传得沸沸扬扬。
金忠这段时间,深居简出。
很少公开露面。
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仿佛在准备押解银子入京。
朱仪已经准备好了,挑选出来一万人,分多次押解。
金忠也在抽调江西所有民间船支。
各地也不断往江西调派船支,下一次押解规模会更大。
白花花的银子,招摇过市。
整个江西,已经处于一片暗流涌动之中。
广东,海朗所。
庄芳的笑容,激怒了欧信。
“去,抓点水蛭过来!”欧信想玩点刺激的。
这肇庆府可有点意思啊。
“大人,这海边没有水蛭啊,有海蜈蚣和海蚰蜒。”
一听这两种东西,庄芳脸色一变:“大人,您让我说的,我都说了呀!”
欧信懒得理他。
“再怎么说,下官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给下官动私刑!”
庄芳已经猜到怎么玩了,他不停摇头:“不能啊!不能……”
欧信回眸:“你还算官吗?”
“你只是一条狗!”
“一条向别人摇尾乞怜的狗!”
啪!
欧信把酒壶狠狠砸在庄芳的头上,陶片四分五裂,庄芳脑袋流出黑色的血。
这时,欧信手下提着个竹篮过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海蜈蚣和海蚰蜒,密集恐惧症不能看。
“把他的裤腿儿系上!”
庄芳发现,从大腿根开始系。
他才明白,他想的,和欧信想的不一样,欧信更残忍!
专挑最脆弱部位下手。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庄芳亲眼看见,上千只海蜈蚣,倒进裤裆里。
然后把腰带系死。
“啊啊啊啊!”庄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整个海朗所的校场上,所有人脊背发凉。
庄芳想滚,用身体的重量把海蜈蚣碾死。
但他两只手被人使劲拽着,不许他动弹。
“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目眦尽裂,双手攥在拳头,手指甲插入掌心,鲜血淋漓。
回应他的,却是无情的嘲笑。
欧信的兵都在笑话他,笑声很大。
幸好他听不懂土话,否则能气死。
“我说,我说!”庄芳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要挣脱出眼眶一般。
“本官不想听了。”
欧信满脸笑容:“你的惨叫声,更悦耳。”
“他们都是!都是!”
没耳朵的庄芳,再次体会人间炼狱之后,不敢有丝毫隐瞒。
“咱们慢慢玩,本官不会直接玩死你的,因为本官还没解恨呢。”
欧信让人把绳子解开,别真的玩死他。
眼眸却看向了海朗所所有兵卒。
“全都抓起来,严审!”
欧信瘸着腿,席地而坐:“再派人去把双鱼所千户给本官抓来!”
不出所料。
楚珍早就卷铺盖逃了。
欧信的兵把林灏带来。
当林灏看见庄芳时,吓得浑身发抖。
庄芳被挂在海边,被太阳暴晒,遍体鳞伤,是虫子咬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天气过于炎热,耳朵根的伤已经烤烂了。
流出脓水。
吧嗒、吧嗒,落在沙滩上,眨眼被沙子吞噬。
“他、他是庄芳?”林灏被吓到了。
“这不就是你的好妹夫嘛,认不出来了?”欧信瘸着腿出来。
林灏赶紧跪下:“下官都是被楚珍给害得啊!”
“把责任推给一个消失的人,可真有你的啊。”
欧信走到庄芳的身上,伸手薅着头发将脑袋拽过来,看了眼耳朵上的伤,直接戳进去!
“啊!”
庄芳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眼珠子瞪起来:“杀了我,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欧信怪笑:“想得美。”
他甩了甩手,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不在乎脏臭。
慢慢走回来:“府尊,该您说了!”
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却是魔鬼般的笑容。
“你、你、你……”
林灏被吓到了,庄芳脑袋耷拉下去,不知是不是死了?
“本官也是四品知府,你没资格审问本官,本、本官要回京!”林灏满脸惊恐。
“回京干什么呀?”
欧信恶狠狠道:“恶心陛下吗?”
“设圈套埋伏本官。”
“本官死不死无所谓。”
“但你知道吗?如果本官死了,手下这二十万人,就会霍乱广东!”
“整个广东,就会寸草不生!”
“你想过后果吗?”
“你是一府的父母官,难道心里就不装着半分百姓吗?”
啪!
欧信狠狠一个耳光,甩在林灏的脸上。
用的是戳庄芳的手。
林灏惊恐的后退,万分嫌弃那只手。
“嫌脏?”
欧信一把捏开他的嘴,把这只手塞进他的嘴里:“本官看你敢咬?本官敲下你的狗牙!”
林灏下意识要咬。
但听到欧信的话,却松开了嘴。
不敢咬啊。
但他手上的味道特别恶心,酸臭、腐烂就着脑花的味道,让他胃部翻腾,忍不住要吐。
“你敢吐?”
林灏吓得憋回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呜咽道:“本官是文官啊,你敢羞辱本官?”
“文官就能逍遥法外了吗?”
欧信抽出手,狠狠一拳轰在他的脑袋上。
林灏惨叫一声,栽倒在地面上。
“你是文官,和维就不是文官吗?”
“和维也是进士!”
“他被你害死了!”
欧信一拳接着一拳,打得林灏满脸是血。
“去,抓海蜈蚣,喂给他吃!”
在海边这么久了,林灏是知道海蜈蚣的,赶紧爬起来:“刑不上大夫,就算要审,也该刑部、大理寺审本官!”
“欧参将,你是武官,没资格审文官的!”
“这不是你的权限!”
“更不能给本官上刑,不能!”
林灏万分惊恐。
“刑不上大夫?”
欧信惨笑:“那士大夫犯错了呢?”
“容忍吗?让他改正吗?”
“一次不改正,就再给一次改正的机会,永远给他改正的机会。”
“对不对?”
林灏支支吾吾道:“也不能这么理解,但朝堂自有律法,应该走程序才对的,你上奏章给中枢,中枢会责令刑部和大理寺深查本官,一切都要走程序的。”
“律法,是对良善人的!”
“程序,是要给人走的!”
“你算良善人吗?”
“或者说,你是人吗?”
欧信问他。
刑不上大夫,这句狗屁话。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问题是居然延续至今!
用了几千年的糟粕,到现在还在用!
士大夫犯罪就无罪,百姓犯罪就该死?
欧信提着林灏的脑袋,往海边走。
林灏挣扎。
被欧信踹了一脚,然后像死狗一样往海边拖。
带着盐腥的海风扑面而来。
阳光别样明媚,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礁石上。
欧信则抓着林灏的脑袋,将他按在海水里。
官帽被冲飞了。
林灏挣扎惨叫,海水灌进嘴里,腥咸腥咸的。
咕噜噜!
林灏的脑袋被按进去。
海浪冲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窒息。
欧信又把他提起来,直接扯下他的官服,让人把官服拿下去,他林灏配不上四品官服!
然后把林灏绑在礁石上。
海浪不停拍击他的身体。
刚开始没什么。
但随着太阳西移,海浪越来越大,海水的温度也随之下降。
海水开始没过了他的腰。
海浪直接拍打在脸上。
估计等到几个时辰后,就会没过他的脖子。
人是不能泡在海水里的,轻则脱皮,重则至死。
林灏发现身上开始痒。
越来越痒。
“救命啊救命啊!”林灏任他如何惨叫,都没有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