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完全是给周王和蜀王、郑王挡刀。
却被褫夺王爵,收回朱姓,处罚实在太重了。
周王咬牙站出来:“庆王有罪。”
“但请陛下保留庆王朱姓。”
“庆王毕竟是太祖子孙,虽有狂悖,品行不恭。”
“但请陛下宽大为怀,给庆王留一条孝敬先祖之路。”
周王不止在帮庆王,也在帮诸王保留最后一分薄面。
朱祁钰停止话头,幽幽地看向周王:“按照周王的意思,是否该不夺其王爵呢?”
那样就更好了。
周王却道:“回禀陛下,庆王狂悖无礼,收回王爵,臣等绝无异议。”
朱祁钰却站起来,指着椅子:“周王,这椅子让你来坐如何?”
“陛下饶命!老臣绝不敢僭越!”
皇帝又耍无赖了。
“既然你不敢坐,就闭上你的嘴!”
“朕在传旨,何时轮到伱说话了?”
“朕看你比庆王还狂悖!”
朱祁钰降罪十分牵强,主打的就是一个耍无赖。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周王不停磕头。
他也没办法。
皇帝这招耍无赖,天下人无解。
朱祁钰目光微寒:“朕看你十分怜悯庆王啊,也罢,就将庆藩诸王,移入周藩,你周王来做庆藩的宗王,怎么样?”
还有这么移的?
关键庆藩的安化王没资格进养心殿,压根不知道祸从天降。
他入继周藩,那初代庆王谁来祭祀呢?
周王眼泪涔涔道:“陛下呀,若庆藩移入周藩,庆王宗庙如何承嗣啊?何人奉祭香火啊?”
“挑个人出来,照看祠堂便是。”
朱祁钰冷冷道:“朕也没说让庆藩绝后。”
“不过是移入周藩罢了,谁让你周王霸道呢,在养心殿上学犬吠。”
“朕拿只狂犬,有何办法?”
周王眼眸一突,您直接骂我是狗不好吧?
殿门推开,庆王被拖了出去。
庆王的下场,兔死狐悲,让人潸然落泪。
“说回先前的问题,都说说看法。”朱祁钰继续钓鱼。
蜀王悄悄揉了揉跪麻了的腿,恭声道:“庆王之事,皆从老臣而起。”
“请陛下收回老臣封号,赐老臣一身布衣。”
“老臣愿意回蜀中守卫陵庙,求陛下开恩!”
“蜀王也要悖逆朕意吗?”朱祁钰寒声问。
“老臣不敢!”蜀王磕头。
“既然不敢,为何要去给蜀王守灵呢?难道朕是无德昏君,连宗室都容不下吗?”
您这样子是容得下吗?
咱说实话行吗?
“老臣绝无此意。”
蜀王流泪道:“老臣只是觉得愧对先父,想去给先父守灵罢了。”
蜀王能说什么,服软呗。
“蜀王倒是有孝心,但某些人也愧对先父,却无甚孝心啊。”朱祁钰幽幽道。
这是在点我吗?
朱祁镇跪在地上:“求陛下允准微臣,去景陵守孝!偿还罪孽!”
朱祁钰看向他,嘴角翘起:“漠北王多心了,先帝应该不想看到你吧!”
朱祁镇脸色一僵,犹如吃屎。
那你点我干毛?
“蜀王有孝心,就在京畿起一座蜀王祠,祭奠蜀献王吧。”
蜀王松了口气,这关算是过了。
只是苦了庆王了。
“臣等誓死听命于陛下!”
诸王也学聪明了。
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反正天下是你的,愿意怎么折腾就折腾吧。
我们躺平了。
反而朱祁钰尴尬了。
他没台阶下,难不成自己把法统搞没了?那不自食恶果嘛。
“诸王倒是勠力同心呀。”朱祁钰的笑容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蜀王想后面缩。
但诸王把后退的通道给堵住了,就让蜀王当出头鸟。
他也搞不清楚皇帝究竟要干嘛,皇帝想一出是一出,活脱脱的桀纣之君啊。
谁能揣摩明白他的心思呀,就算揣摩对了,也容易被降罪!
“陛下。”
“在外,臣等是陛下的亲戚;”
“在内,臣等则是陛下的奴仆。”
“就如宫中的太监一般,都是陛下的忠心仆人。”
蜀王更肉麻。
拿太监自比。
诸王赶紧附和,反正也不会丢块肉,哄皇帝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若传出去,朕把宗室当太监使唤,怕是天下人要骂朕薄情寡义呢。”朱祁钰喜欢听马屁。
“当陛下的奴仆,何其荣耀,俗人哪懂其中奥妙?”
蜀王可真是个妙人。
朱祁钰笑道:“那蜀王就净身入宫吧,在御前伺候,日日伴着朕,朕心情也好。”
“啊?”
蜀王一听眼珠子差点蹦出来,您是真敢想啊!
太祖子孙怎么能当太监呢?
若太祖知道,不得拆了他呀。
“哈哈哈,朕开玩笑呢。”
朱祁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方才都是戏言,都是戏言而已。”
哪些话是戏言呢?哪些话不是戏言呢?
诸王还没琢磨明白。
“朕记得顾兴祖的叔叔,顾瞻娶了富顺郡主吧?”
朱祁钰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话锋一转:“蜀王,朕没记错吧?”
“陛下要记性,富顺郡主的仪宾,就是顾瞻。”
蜀王心中惴惴。
顾兴祖已经被诛杀了,难道还要牵连富顺郡主?
富顺郡主是初代蜀王次女。
“可在京中?”朱祁钰问。
“回陛下,在的!”
朱祁钰却道:“如今宗室只存留三级,女不如男,也该酌情降爵。”
“这样吧,亲王嫡女为郡主,庶女封县主。”
“郡王嫡女封县主,庶女封乡君。”
“将军之女不予敕封,不予世袭,只封一代。”
“为国为朝有特殊贡献者,可加封,可加授,也可赐世券。”
重新划分后,就剩下郡主、县主和乡君三级。
而且,亲王是不轻易封的,这样一来,实际上就剩下两级,县主和乡君。
取消了郡君、县君。
又减少郡主和县主的数量。
省着现在京师,全是各种主,宗人府快被拖垮了,一群蛀虫。
“诸王意下如何?”
诸王敢说什么?能说什么?
“臣等没有异议!”诸王叩拜。
心里倒是在想,陛下的嫡女封公主,庶女是不是就封郡主呢?
想屁吃呢!
朕的女儿自然都是公主喽。
“那朕就让礼部,重新核实,没有爵位的革除玉牒,收回爵位,之前封赏的俸禄,不予追回。”
您要是再追回来,可就不是人了。
朱祁钰颔首:“诸王是理解朕的呀。”
“既如此,诸王回去后,好好劝劝各藩亲戚。”
“过了年,年后,听候圣旨,迁徙地方吧。”
诸王瞪圆了眼睛。
论绝,还得看你!
就是说,郡主的儿子,什么也不封了,下一代该干嘛干嘛去吧。
既然不是亲戚了,也就别想借光了,迁徙地方,充实边塞吧。
您给个富裕地方也行啊,挑的都是漠北、西北、东北,哪有一个好地方!
“对了,再加一条。”
“公主、郡主、县主、乡君夫婿,不许纳妾,不许沾染女瑟,一经发现,断其根!诛其族!”
“若朱家女人先薨逝,其夫君收回爵位,勒令其守灵至死,其子守孝十年!”
朱祁钰寒声道:“我朱家女人,下嫁给民间凡夫俗子!已是皇恩浩荡了!”
“为何朱家女人每每短寿?天不假年!”
“是不是在婆家受了气,没人给她们撑腰?才导致英年早逝的?”
“既然驸马都尉、仪宾等男人,靠了女人得了富贵。”
“若伺候不好女人,就去死吧!”
“这天下是姓朱的。”
“宗室里的朱家女人,不容亵渎!”
诸王冷汗涔涔。
没人把家里的女人当个玩意。
随便嫁出去,或者用来攀附权贵而已。
皇帝这条政令一出,怕是朱家女人愁嫁了。
哪个达官显贵愿意娶宗室女儿呀,这不是找罪受呢嘛。
从反向推理,不就看出来了:皇帝在限制宗室里的诸王,担心诸王用女儿,攀附权贵,最终尾大不掉。
“再加一条。”
“驸马、仪宾不建府邸,和公主、郡主等同住。”
“夫妻哪有不住在一起的?”
“公主府降规格,夫妻俩住得安心即可,没必要搞得富丽堂皇的,而嫁出去后,宫中和婆家都不许瞎管。”
“尤其是宫中那些作威作福的姑姑,统统该杀!”
“朱家女人生来就是受气的?”
“哼,以前没人管,朕来管!”
朱祁钰呵斥:“以后,太监的使用,也要改变,王府不许用太监,公主府可用四个太监,郡主、县主均不可使用太监!”
您就是要省钱。
建府邸多贵呀,您就是舍不得。
各王府、公主府用的太监,都是宫中支撑钱财的,皇帝这是裁撤这方面支出。
您是真抠儿呀。
诸王只能应声称是,太监该遣散遣散。
“还有,宗室女子的儿子,可优先荫入国子监,也可入宫当侍卫。”
“宗室女远嫁,需要宗人府同意方可。”
“朕不愿意其远嫁,是担心宗室女在外受气,没人给撑腰。”
“朕在京师,能给她们撑腰。”
“常德尚在宫中,皆因皇妃有孕,由她帮衬着两宫太后协理后宫。”
“在宗人府内,设一女宗正,由公主担任,成为定制。”
“负责管束宗室女,若宗室女在夫家受了气,皆可找女宗正主持公道;若宗室女欺凌夫家,也可找女宗正申诉。”
“待其子女长大成人后,也由女宗正妥善安置。”
“并且,既是宗室女当熟读诗书,调教子女,不能丢了皇室风范,宗室女要定期审查其家子女读书情况。”
“这样吧,再由宗人府,设一读书堂,由宗室长者担任监丞、博士等等,管束宗室子女学业,朕来亲自担任祭酒,宗正担任司业;女学则由女宗正担任司业。”
“第一个女宗正,就让常德担任吧。”
“她是朕的皇姐,身份、能力皆足以服众。”
诸王却闻听一个信号。
皇帝要给宗人府实权了。
“陛下为宗室女出头,宗室女眷必感恩皇恩!”诸王捡好听的说。
任命了女宗正。
肯定要任命左右宗正啊。
宗正是帮助宗人令协理政务的,位高权重。
“朕在想,宗正是该让亲王担任呢,还是郡王呢?”
原来钩子在这呢?
诸王心凉半截。
朱祁钰却叹了口气:“如今亲王很多,可等诸位仙去后,宗室里就没有亲王了。”
“制度定下来,反复摇摆,来回更改可不是什么好事,于国不利呀。”
诸王明白了。
您是铁了心要降吾等的王爵了。
蜀王怨毒地看了眼见死不救的诸王,咬牙道:“老臣愿意请降王爵,老臣毛遂自荐,愿意担任宗正!”
宗人令是漠北王。
漠北王被圈禁在南宫,主事的就是左宗正。
蜀王这老头聪明,想当宗人府的头头,用亲王爵来换。
“蜀王莫要着急。”
“朕只是还在思量。”
朱祁钰却幽幽道:“在今日殿中的,知道蜀王是自降爵位;”
“可外人,都会以为是朕不守规矩,降了蜀王的爵位。”
“这三人成虎,满城风雨。”
“朕的名声已经够坏的了,可承受不起这等骂名。”
蜀王傻眼了,您的意思是,让我自己犯错,然后削掉亲王爵呗?
您咋想得这么美呢!
存在感很低的肃王决定争一争这个宗正。
结果荆王却爬出来,哭泣道:“微臣愿意降格为郡王,求陛下赏微臣个宗正坐坐,微臣一定处处让陛下顺心。”
新荆王的上位路途很戏剧。
朱祁钰看向他。
荆王更狠,直接站起来,朝着门口走:“不要拦着本王,本王疯了!”
推开太监,推开殿门,在庭院里跑了一圈。
然后进来请罪:“微臣悖逆,求陛下降罪!”
这操作,能不能再假点?
来个活宝,严肃气氛被冲散了。
“罢了,朕再思量思量。”朱祁钰觉得荆王担任宗正,肯定听话。
但荆王没什么能力呀,辈分又低,如何服众呢?
除非老牌诸王都死了。
肃王追悔莫及,他都打算调戏宫女了,然后落个好瑟的罪名,自动降格为郡王,去宗人府当官。
殿内气氛轻松起来。
只有一个人十分失落。
朱祁镇以为皇帝真要实行庶子不继承家业的制度呢。
结果,只是虚晃一枪。
钓鱼而已,就你当真了。
“漠北王怎么不说话呢?”
朱祁钰忽然问:“你也是当过皇帝的,觉得朕做的,和你当初做的,谁更好?”
这话能乱问吗?
朱祁镇只能磕头道:“陛下如日月,微臣如萤火,如何相提并论?”
“漠北王谦虚了。”
“论治政,朕是不如你的。”
“毕竟你受先帝言传身教,又得张太皇太后真传,三杨阁老为你保驾护航。”
“肯定是比朕强的?”
朱祁钰笑道:“反观朕呢,朕接手个烂摊子,刚即位就打仗,手上也无甚名臣良将,靠一群庸才,勉力支撑至今。”
您就直说完了。
朱祁镇天胡开局,结果闹了个满盘皆输。
你天糊开局,最后抓了满手王炸。
直说漠北王是屎,您是玉。
这自夸,服了。
“也对。”
“要是没有漠北王的神助攻。”
“朕能登基吗?”
“说到底,朕还得谢谢你呢?”
这话,能随便说吗?
气氛刚刚活跃的养心殿,立刻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瑟瑟发抖。
“但这个位子,朕坐得如坐针毡。”
“不想做下去了。”
“漠北王,可否教朕?”
你还我不就得了?
朱祁镇却泪流满面:“陛下乃天降圣人,挽大明于水火!”
“反观罪臣,亲手葬送了大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简直不配当人!”
“和陛下相比,罪臣犹如萤火,陛下才是日月星辰!”
“罪臣哪还有脸再临帝位?”
“只求陛下赐给罪臣一副袈裟,青灯古佛,为大明祈福,偿还罪臣洗刷不清的罪孽!”
诸王惊呆了。
原来朱祁镇也是好演员啊。
演技很赞啊。
这番吹捧,肯定把皇帝吹得心花怒放。
结果,他们偷瞄一眼,却发现朱祁钰面色阴沉似水,怒火翻涌。
“处处和朕为敌,也叫知错?”
朱祁钰嗤笑:“当初在也先大营里,你也是这般奴颜屈膝的吧?”
揭伤疤老手了。
朱祁镇唇角抽动,悲戚道:“罪臣有罪!”
“你若想,就该直接跟朕说出来,朕不是怕你争,而是讨厌你在背后使坏!”
“嘴上认罪,心里却想着如何夺回皇位。”
“多么虚伪呀。”
朱祁钰缓缓道:“朕给你一次机会,你亲口告诉朕,你还想坐这个位子!”
“当着宗室的面,你直接说出来。”
“然后,朕就给你一个竞争的机会。”
“说到做到!”
朱祁钰扫向宗室:“诸王,给朕和漠北王做个见证,只要他说,要争皇位,朕就给他个机会。”
怎么给机会呢?
难道改立朱祁镇当太子?
朱祁镇也在思考。
“只要你说,朕就给你机会。”
朱祁镇却一头磕到底:“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再觊觎皇位,罪臣余生只愿与青灯古佛为伴。”
“虚伪!”
朱祁钰厉声道:“你若直接告诉朕。”
“说你想争,朕还能瞧得起你!”
“大不了给你一次机会,又有何难?”
“可你嘴上说不敢,却在做图谋篡位的事情!”
“口是心非!”
皇帝愤怒,养心殿全都在磕头。
朱祁镇颤抖:“回禀陛下,罪臣以前糊涂。”
“如今彻底醒悟。”
“知道罪臣如萤火之光,难和日月争辉。”
“彻底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求陛下法外开恩!”
“赐给罪臣一副袈裟,让罪臣余生以青灯古佛为伴。”
“为大明祈福,为陛下祈福!”
朱祁镇是个好演员啊。
被逼到绝境就装怂。
就这份百折不挠的精神,就值得歌颂。
看着朱祁镇这张虚伪的嘴脸,朱祁钰就想起来踹死他。
可还未动弹。
门外就传来太监禀报的声音,圣母皇太后驾到。
趴伏在地朱祁镇松了口气,救星终于来了!
朱祁钰则阴沉着脸,风声是如何走漏的?孙太后怎么知道了?
很快,殿门被推开,孙太后盛装出现,乌黑秀发上还点缀着白雪,外面风雪交加。
她外罩一身大氅,进殿便由侍女侍奉着脱下。
一身端庄高贵的太后冕袍,款款而来。
朱祁钰站起来行礼。
“都免礼吧。”
孙太后笑盈盈进来:“都是自家亲戚,别跪着了,起来赐座吧。”
喧宾夺主。
她为了救儿子,开始和稀泥了。
但是。
诸王却不敢站起来。
养心殿说了算的是皇帝!
孙太后很不自觉地坐在主位上,这是皇帝才能坐的位子!
脸上带着笑:“起来吧,陛下不会怪罪尔等的,哀家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