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 安南朝局混乱。
权臣丁列、阮炽称病,不再上朝。
政事院虽掌握在黎宜民手里,但权臣不在,完全停摆,政务没人处理,中枢就停摆了,地方跟着失控了。
同时,安南实控占城的城池,发生叛乱。
黎宜民感到权力如沙子一般,越想使劲攥住,越抓不住。
这让他愈发暴躁。
今日又杀了三个伺候不佳的宫人,晚上又和美人大战到天明,醒来后,就把美人给杀了,鲜血溅了他一脸,才觉得心情舒畅。
坐在朝堂上。
黎宜民想杀人,却发现下面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他愈发暴躁。
走下丹墀,一拳轰在朝臣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重击,那朝臣惨叫一声。
“你敢叫唤?”
黎宜民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按在柱子上,将那朝臣直接掐死。
然后凶厉地看着其他人“朕打你们,那是恩赐你们!”
“还敢叫?”
“伱们还是忠臣吗?”黎宜民嘶吼。
“臣等该死!”朝臣叩拜在地,瑟瑟发抖。
黎宜民在皇宫里逞威风。
边永和逯杲心中惴惴,他们已经确定了,夏埙占据了鸿基。
本以为,夏埙只是为了运送粮食,暂时占据鸿基。
夏埙派来的使者却说,两广总督方瑛已经乔装打扮,亲率重兵进了安南,打算从陆地上打通回国的路。
边永和逯杲都听傻了。
这不就是攻占安南城池吗?
什么打通回国的路,占了城池还能吐出来吗?
别看安南朝堂如烈火烹油,但政变近在咫尺,黎宜民大肆屠戮朝臣,已经引起百官不满。
尤其杀掉了黎银这个权臣。
让权臣家族人人自危,本来还有缓和的余地。
但杀了黎银之后,黎宜民和权臣彻底撕破脸,二者必死其一。
近来,黎宜民日日宣诏边永入宫,还派人把使团下榻之处给监视起来,城外的军营也有人监视。
黎宜民在逼边永做出决定。
而权臣这边,也在拉拢边永,许诺边永很多好处,但没承诺过割让土地。
可方瑛和夏埙要干什么?
把安南北部打下来?
这是擅自挑起边衅,让中枢如何自处?让使团如何存活?
边永很生气。
可方瑛既然来了,说明他决心已下,不容更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使臣能改变得了的。
皇帝能给边永最大的权限,作为皇帝的亲家,方瑛的权限必然比他边永更大。
边永只能服从,但心有怨怼。
“大人,掌控安南天下的人,终究是权臣。”
逯杲道“就算咱们支持安南新王,平定权臣。”
“但他为人狡诈腹黑。”
“等国内局势稳定后,必然把咱们一脚踢开。”
边永觉得这话有理“尤其方总督有鲸吞安南北部之心,咱们只能让安南局势继续乱下去。”
“而扶持安南王,必然让安南从乱到治,不符合大明利益。”
“但新王一死,怕是王子黎鐉登基。”
边永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但王子和咱们有仇,他继承王位之后,必会驱逐吾等。”
“而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有恭王黎克昌,嘉王黎思诚。”
“恭王有贤王之称,他登基也不符合大明利益。”
“嘉王平平无奇,倒是适合当傀儡。”
边永可看走了眼了。
黎思诚是安南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
他就是唐宣宗李忱的翻版!
在潜邸时平平无奇,结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登基后,他立刻展露出超凡的谋略,政治手腕高超,从权臣手里夺回了权力,成为英明的皇帝,老年又变得十分昏聩。
逯杲政治嗅觉不如边永,问道“可王位如何从黎鐉、黎克昌手里,过渡到黎思诚手里?”
他第一个念头是杀掉前两个人,让黎思诚继位。
边永抚须而笑“不用吾等做什么,那权臣比吾等更加精明,知道会选择谁登基的。”
“只是,咱们要让乱的时间延长一点。”
“给方总督充足的时间,占领安南北部地区。”
一边说,一边思考。
逯杲啜了口茶“大人,用不用下官去把王子黎鐉,做掉?”
“万万不可!”
边永道“一动不如一静,咱们按兵不动,两边讨好,双方通吃,才是咱们应该做的事情。”
“夏大人占据鸿基,对咱们而言,也是利处。”
“鸿基距离河内,几百里而已,急行军半个月便能抵达,若乘船的话,三天时间就能兵临城下!”
边永斟酌道“安南朝堂只知道我国有几千兵卒,却不知已经有了上万人。”
“等打通朱雀关后,广西有雄兵百万,源源不断进入安南,兵卒永远不会缺。”
“完全足够咱们左右安南局势。”
劣势和优势,得看站在哪个角度思考。
逯杲笑道“安南新王和权臣两方角逐,咱们大明却成了决定性势力。”
“大人,咱们该利用好优势。”
边永颔首。
他并不知道,方瑛连战连胜,已经打通了回朱雀关的路。
每座城池分兵驻守。
再打开朱雀关,源源不断派兵进入安南。
但雨季来了,没有继续攻占城池。
反正肥肉就在嘴边,等雨季过去,一口吞下即可,没必要一口吃个胖子。
而是从国内运载物资过来,准备应对雨季,尤其是医者和药材,必须多多准备。
明人可不是土人,土人不懂防范疫病,明人对疫病的防范是特别细致的。
雨季是疫病高发期,必须注重防疫,防范虫鼠。
而且,太医院联合医药司编纂了一本疫病防范书,送到广西来,还派了一些医者过来,实地考察,囤积药物。
在朱雀关,他收到了皇帝的圣旨。
“皇恩难报啊!”
方瑛真的没想到,皇帝和他想一起去了。
不但不反对他擅开边衅,还给他足够的支持,给他运送过来一批防潮的火药,还有一批新式枪支,和大批的药材。
返回安南后,将占领的各城,全都改回交趾省的名字,他驻守在汤州。
和鸿基遥相辉映,杨屿移镇朱雀关,三点一线。
雨季到来。
安南朝堂上的局势到了白热化,边永被扣在宫中三天了,逯杲着急也没用,他也被限制行动了。
边永在宫中,倒是好吃好喝供着。
他就是不吐口,不肯旗帜鲜明的支持黎宜民。
“边大人,你也太贪了!”
“一千万两银子,安南上下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孤拿什么给你?”
黎宜民额头青筋跳跃,攥紧了拳头。
边永可不好糊弄。
他要求黎宜民下旨并盖玺,昭告天下,若安南不拿银子,大明军队就派兵来索要。
师出有名的打仗,才让黎宜民恐惧。
毕竟安南是大明的交趾,万一大明收回交趾后,不肯退兵了,他该怎么办啊?
“殿下,这是没办法的事呀。”
边永苦笑“微臣只是使臣,负责安南的主官叫夏埙,乃是军机处行走,陛下的心腹。”
“他要这个价格,微臣有什么办法?”
黎宜民没法耍赖,不给钱,大明就攻伐安南,攻克王都,这份威胁,他害怕啊。
“分二十年还如何?”黎宜民想试着讲价。
“一次性付清。”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边永道“殿下,那些权臣家里,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呀?”
“把他们都杀光了,钱财归大明,也不亏的。”
演戏,也得演得像。
“你!”
黎宜民自然是舍不得的。
杀掉权臣之后,他需要一大笔钱,用来安抚手下人的。
本想把粮食卖两道,结果粮食在海上消失了!
他怀疑,占据鸿基的就是夏埙,问题是边永不肯承认。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钱!
偏偏他手里没钱。
所以才着急得要清洗权臣,拿到权臣的家财,安抚手下人。
“殿下,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大明就是这个条件,不能更改。”边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孤答应你!”
黎宜民咬牙道“今晚明军就进城,为孤执刀!”
他担心迟则有变。
权臣势力腐蚀能力极强,万一他手下有人叛变,可就不好收场了,速战速决,大不了他去京师,求大明皇帝恩赏一笔钱。
“殿下先下圣旨,明日再说。”边永不信黎宜民。
“消息不能走漏,当速战速决!”
黎宜民让人拿纸笔来“孤这就写,盖上宝玺,也就生效了!”
“孤还愿意和大明签订一份和书,您看如何?”
边永当然不信黎宜民了。
算算时间,方瑛应该打通了回国的路,这样一来,安南东北部,已经落入大明手中了。
而且朝堂局势愈发败坏,黎宜民忍耐到了极限。
拖不下去了。
“好吧。”边永答应下来。
黎宜民露出激动之色,权臣不上朝,安南朝局彻底败坏,民间造反风起云涌,而鸿基往北的城池也失去了音信。
他担心自己的手下,会被权臣买通。
也担心没死的黎鐉,有样学样,将他乱刀砍死。
待太监送来纸笔,他立刻写下两国和书,承诺给大明一千万两白银。
当天夜里。
驻扎在城外的明军,冒着大雨入城。
黎宜民尚未睡觉,闻听消息后,兴奋地站起来,来回踱步“明日一早,阻碍的朕的人,就都消失了!”
“朕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日日难以安枕!”
“今日之后,就要成为安南真正的皇帝了!”
他满腔希冀。
忽然,有个太监匆匆进来“陛下,不好了,有人打开了宫门,有叛军入宫了!”
什么?
黎宜民好似听到了个笑话,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太监,把他提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宫门钥匙都在朕的手里,禁卫都是朕的心腹,谁能打开宫门?”
“你再胡说,朕就诛你九族!”
那太监满脸是雨水,难受得慌,还不敢擦拭,哭泣道“陛下呀,奴婢不敢骗您呀!”
“怎么可能呢?”
“你们不是说,宫门钥匙只有一把吗?”
“就在朕的手上!”
“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的打开宫门吗?”
“钥匙从何而来的?”
暴怒之中的黎宜民,掐住那太监的后脖颈子,使劲将他的脑袋撞在墙壁上。
“你告诉朕!”
“哪来的贼人?他们是怎么打开宫门的?是谁背叛了朕?”
“你告诉朕!说啊!”
他发疯似的撞!
嘭嘭嘭!
那太监撞了几次,额头上鲜血淋漓。
伺候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有胆子大的,悄悄往门口走,想趁机钻出宫殿。
“你给朕站住!”
“朕看见你了!”
黎宜民十分敏感。
看到那太监的跑路,心情更加糟糕。
立刻丢下满脸是血的太监,气冲冲过来“你敢跑?朕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
宫人都知道黎宜民残暴,稍有不满便杀戮宫人撒气,他御极不足三个月,杀掉的宫人就有一百多个。
那太监自知必死,恶从胆边生。
忽然朝着黎宜民冲过来,用头狠狠撞在黎宜民的肚子上。
黎宜民也不是什么强壮的人。
只不过他是安南皇帝,没人敢动他而已。
嘭!
黎宜民肚子被撞中,身体坐倒在地上,指着那太监“你、你敢撞朕?”
“来人,把他碎尸万段!”
“他敢伤朕,该诛他九族!”
他吼了半天,宫人却没有人动弹。
“你们怎么不动弹?啊?朕的话没用了吗?你们也要造反吗?”
黎宜民坐在地上,满脸凶厉“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朕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所有伺候的宫人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
而那个太监却把殿门打开,狂风骤雨吹进了大殿。
他对着黑暗嘶吼“陛下就在这里呀!快来呀!”
黑暗中,真的有人在快速靠近。
殿中伺候的宫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纷纷绕着黎宜民跑出殿外,和那太监一起喊,喊叛军快来杀掉陛下。
黎宜民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众叛亲离,不过如此!
“哈哈哈!”
黎宜民怆然惨笑“尔等蚍蜉,也敢弑君?”
那太监回眸,哭泣着看着他“蚍蜉尚且偷生,我们也是人,谁想死呀?”
“朕何其伟大,竟要死在尔等小人之手!”
黎宜民厉喝“好,朕终究是皇帝,死也要死得像一个帝王!”
“给朕找一条白绫来,让朕死得有尊严!”
呸!
一个太监一口浓痰,喷在黎宜民的脸上“仁宗皇帝那般仁厚,也被你残忍杀害,你却想一死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黎宜民怆然惨笑“朕就知道,你们养不熟,早就该把你们全都杀死!”
“是朕的错……”
呸!
又一口浓痰喷在他的脸上。
让黎宜民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惨笑声。
那些宫人把黎宜民围起来,一人一口吐沫,往黎宜民脸上吐。
黎宜民不躲不避,唾面自干。
“吐够了吗?”
“朕是皇帝,神权天授的皇帝!”
黎宜民嘶吼“尔等侮辱皇帝,新君即位,必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不忠的狗,没人会养的!”
“尔等今日唾朕,明日尔等都要陪朕而去,如此不忠的狗,朕也不要!”
“哈哈哈!”
黎宜民放声长笑“边永误朕!大明误朕!”
他挣扎着站起来,使劲朝着墙壁撞了上去。
咚的一声,鲜血殷然。
但人却没死。
疼,好疼啊!
黎宜民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头好疼啊,自杀真的好疼啊。
看着皇帝如此有气节,自杀而死,宫人竟生出敬佩之意。
这时,丁列、阮炽带着几百人,进入寝殿。
看到满脸是血的黎宜民。
“陛下,您这是何苦啊?”丁列竟觉得大受震撼。
起码黎宜民自知必亡,选择了有气节的死。
“丁、丁列?”
不想,黎宜民睁开了眼睛。
人没死?
丁列吓了一跳,六十多岁了,矫健地往后跳了一步,把阮炽给闪出来了。
“你、你要弑君登基?”黎宜民眼中都是血色,自己的血。
这一刻,丁列不知道是该跪下,还是该站着说。
阮炽恭然一礼,道“臣等不敢弑君,更不敢痴心妄想。”
“但陛下弑君登位,得位不正。”
“还请陛下退位让贤。”
黎宜民都懵了,我还能活?
那我撞什么墙啊?
“不行!”
丁列厉色道“此贼弑君登位,祸国殃民,大逆不道,绝不能生还!”
说完就后悔了,这种话自己怎么能说出口呢?
让后继之君如何看他呢?
他环视一周,指着一个太监“你,把他杀死!”
那太监就是用头撞黎宜民的太监。
他竟有种报应不爽的感觉,跪在地上“大人,是奴婢迎您入殿的,您怎么能如此待奴婢呢?”
“本官瞎啊,这大殿还能找不到?还用你来引领?”
丁列厉喝“快点杀!”
让人丢了把刀给他。
太监颤颤巍巍拿起来,弑君的下场,是要死的。
他也没权力拒绝。
走到黎宜民面前,颤颤巍巍的把刀放在黎宜民的脸上,但黎宜民满脸是血,他看着恐惧,哆哆嗦嗦的。
偏偏刀锋快,在黎宜民脸上划了几个口子。
黎宜民疼得眼泪流了出来“丁、丁列,不要杀朕,不要杀朕!太疼了,不要杀朕啊!”
丁列都懵了。
黎宜民连自杀都敢,怎么来了个“太疼了”呢?
画风不对呀?
黎宜民爬起来,竟给丁列跪下了“丁列,朕知错了,放过朕吧,朕愿意退位,朕还当谅山王,不当皇帝了,不当了……”
他不想死了,真的,撞墙的滋味太疼了,死的那一瞬间太恐怖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活着好啊。
丁列反而犹豫了。
“你们不杀,本宫来杀!”
在兵士中间跑出来一个人,手持铁刀,正是黎鐉。
黎宜民吓了一跳“你、你果然还活着!”
因为要用明军,他一直没敢和边永摊牌。
“黎宜民!”
黎鐉死死咬着牙“你杀害本宫父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太疼了呢?”
“你杀害朝臣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他们家人的疼不疼呢?”
“你大肆屠戮的时候,可否想过别人的感受?”
“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黎鐉一把推开那个太监“你们不杀,本宫来杀!”
“不要啊!”
黎宜民转头对着黎鐉跪着“大侄子,伯伯知错了,求求你放过伯伯吧!”
“这皇位伯伯给你,伯伯不要了,王位也不要了,就求侄儿给伯伯一条活路!”
“让伯伯当一个普通百姓,不,让伯伯给你当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