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仿佛笼罩了大汉所有的州。
吕县,一座佛堂内。
脸角宽厚,面色红润,身穿僧衣,披头散发的笮融,正跪坐在佛像前,认真的礼佛。
在小佛堂外,桥瑁吃着斋饭,不断的摇头。
他瞥了眼里面虔诚无比的笮融,眼神闪过不屑冷笑,转头看向门外。
雨势渐小,但到处都是雨水在蔓延,流淌,一些低洼处更是积了不知道多少,肉眼看不见深浅。
“桥兄,我这斋饭如何?”不知道什么时候,笮融走了出来,一脸宽厚慈悲模样,微笑着坐到了桥瑁对面。
桥瑁放下筷子,摇了摇头,道“没滋没味。想当初的笮县令,跃马扬鞭,威名赫赫,现今也吃得下这种粗茶淡饭了?”
笮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双手合十,唱喏了一声‘阿弥陀佛’。
旋即,他看着桥瑁,道“平生业障太多,但克制己身,以赎罪孽。”
桥瑁是一个字都不信,也不想与笮融绕弯子,与这个人绕下去,天黑都绕不回来。
桥瑁坐直了一些,神情慢慢肃色,道“南郡遭遇大雨,洪水冲垮河堤,淹没了三个郡,我听说,刘使君已经发信求援了?”
笮融轻叹一声,越显慈悲,道“阿弥陀佛,百姓受灾,我亦感同身受,愿佛祖保佑。”
桥瑁神情冷漠了几分,道“笮兄,你的佛主能保佑荆州百姓,能否保得住你?”
笮融面不改色,道“桥施主谬矣。佛祖慈悲,普度众生,我为芸芸之一,佛祖岂会弃我不顾。”
桥瑁冷笑一声,道“朝廷只是自顾不暇,但凡腾出手来,不说笮兄在这里的作为,单说三郡漕运,会一直交托于笮兄吗?一旦有人接手,笮兄的所作所为,如何掩盖?凭借笮兄手里的五千人还是你的佛祖?”
笮融被触及到了痛点,笮融满脸慈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狠之色,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桥瑁。
看到这个熟悉的表情,桥瑁反而笑了,道“笮兄,大争之世,须未雨绸缪,早做谋算。”
笮融脱掉了身上的僧衣,束起了头发,而后才沉声道“桥瑁,我知道伱在彭城有很多人,我也容得下。但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这才是我认识的笮融,”
桥瑁笑容爽朗,旋即目色一正,道“笮兄,据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
笮融神情骤变,旋即嗤笑一声,道“多年前桥兄不是已经试过了吗?那时朝廷内忧外患,行将溃散,桥兄举起了大旗,而今如何?丧家之犬耳!”
对于笮融的讽刺,桥瑁丝毫不在意,反而道“那时确实是我操之过急,但时移世易,现今的朝廷,看似兵强马壮,团结一致,可外强中干,内里虚浮,经不起一点挫折。只一处溃,天下立崩,汉室必终!”
笮融其实早就知道桥瑁贼心不死,却依旧冷笑不止,道“桥兄,是要我带着彭城几千人谋反?”
“不是彭城,”
桥瑁神色一变,道“举大事者众,届时有人登高,笮兄举旗响应,天下景从,大事成矣!”
笮融满脸不屑,双眼森冷,道“阉党,何进,袁氏,袁遗,你,袁术,董卓……前车之鉴如此之多,桥兄,你车底下还差你一颗头颅。”
桥瑁没有任何愠恼之色,道“南方有士燮,袁绍,刘表,带甲二十万,西方刘璋,割据一州,出汉中十万。北有鲜卑,乌桓,匈奴,骑兵五万。而今朝廷国库空虚,连兵马粮草都不能供养,只须一把火,立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给卯金刀,束之高阁!”
桥瑁知道这一点说服不了笮融,继续说道“那曹操掌天下兵马,而今屠戮三城,定为刘辩所弃!曹操一死,何人掌兵?且豫州,乃大乱之地,此番暴雨之后,定有良机!”
这句话,令笮融神情微动,却还是冷声道“我为一郡太守,食君之禄,岂有反叛之理。桥兄,念在过往交情,我不拿你向朝廷邀功已是极限,切莫多言,请吧!”
笮融严词拒绝,可在桥瑁眼里,分明已经是答应了。
他起身后,抬手见礼,朗笑道“笮兄,告辞!”
笮融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反而穿起僧衣,解开头发。
这时,彭城郡尉刘皓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低声道“府君,这桥瑁之言,恐多有不实,只是为了鼓动府君叛逆,向洛阳泄愤。”
笮融起身,站在佛堂门口,满脸悲悯之色,语气却冷漠如冰,道“管他图谋什么,我们不动,坐观风云变幻就是。”
刘皓面露喜色,道“府君高明,下官告退。”
“慢着。”背对着他的笮融出声道“那桥瑁刚才说,南郡大雨,荆州刘表派人来求援?”
刘皓愣了下,道“是。不止是荆州,徐州,兖州,豫州都有派人来,索要钱粮,都已经被下官打发走了。”
笮融沉默一阵,静静看着佛像,道“给豫州那边送三千青壮,一万石粮食。”
刘皓一脸疑惑,道“府君,豫州与我们毫无干涉,那刘繇与府君还有些龌龊,为何要帮他?”
“去办吧。”笮融没有解释,双手合十,虔诚的迈入佛堂。
刘皓顿时不敢再问,躬身后退离开。
但没多久,他又小跑回来,看着跪坐在佛像前,专心礼佛的笮融,欲言又止,满脸焦急。
笮融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过了多久,出声道“什么事?”
刘皓连忙举着一封信,道“是张辽,张辽发信来,要抽调彭城所有城防兵,还要求府君将过去一年的漕运所得,悉数运送去下邳,以用来治水。”
笮融双眼冷漠一闪,旋即向佛像躬身,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默默一阵,道“只给一半。”
刘皓道“所有都给一半吗?”
笮融道“对,另外,多拖延几日,去信给那张辽,言说彭城的困境。”
“遵命。”刘皓心里一松,应下就走。
“加税吧。”
刘皓还没走几步,又传来笮融的声音。
刘皓顿时知道,这是要找补回来,当即道“下官明白。”
笮融没有再说话,专心礼佛。
这会儿,桥瑁已经上马,准备离开吕县。
他回头看了眼,仿佛冒着浩大佛光的圣佛寺,心中既怒又不屑,自语道“到了那时,还由得了你,蠢货!”
桥瑁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心里对着吕县有着种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