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将曹操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暗起伏,又跟了一句,道“对于曹仁任幽州中郎将,朝野也颇有……议论,朝廷原本认为,孟德会选乐进或者什么人。”
曹操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神深处悄然凝霜。
这才发现,他有些失算了。
看似不重要的细节,被朝野抓住,就会不断的放大,成为攻讦他的巨大把柄。
朝野的攻讦,曹操向来能够唾面自干,从容应对,但他不能再引起宫里的忌惮!
如果是以前,宫里对他的作为或许会有所不满,但他能平定匪患,那才是宫里那位陛下最在意的事情,也是曹操最大的倚仗!
可是,他现在要入朝了,担任大司马,有些事情是绝不可触碰的!
‘这个幽州中郎将,我不该要的。’曹操心中长叹。
若是郭嘉还在,他就不会走这样的弯路了。
继而他就想到,那贾诩去了蓟县,见了朱建平。
曹操脸角微抽,微笑着与荀攸道“荀仆射说的是,不过,荀攸为幽州中郎将只是权宜之计,待等幽州平定,我希望他能回禁军大营,专心练兵。”
“哦?”
荀攸有些意外,目光一转,直奔主题,道“孟德,这次回京,有何打算?”
曹操故作轻叹一声,道“曹氏犯有大罪,我希望凭借这次军功,换取曹家赦免,而我,回谯县伺候父亲,尽些孝心。”
荀攸深深的看了一眼曹操,微笑着道“孟德这次平定乌桓,论功当封侯,如果以此换取曹家赦免,那就自毁大好前程了。”
曹操平定乌桓,将幽州重新收入大汉版图,暂时了结了边患,论功封侯都是轻的。
以他的功绩,当今大汉,无人可比!
曹操摇了摇头,目光怅然,道“家父年事已高,受不得幽州苦寒,希望陛下垂怜吧。”
荀攸根本不信,沉吟着道“这件事,也未必一定要陛下赦免,尚书台与大司马府叙功,完全可以功过相抵。不过……”
荀攸说着,抬头,这时曹操也与他对视。
“不过,孟德大才,”
荀攸笑着道“陛下以及朝廷都不会放任孟德就此归乡的,不若,孟德就留在洛阳,继续推进‘军政分离’。孟德而今功绩盖世,携大胜之威,或可加速推进,五年的事,三年就可完成了。”
曹操看着荀攸,情知他是在试探,面色犹豫,道“荀公,我这次征讨乌桓,本就是戴罪之身,若是得赦免曹氏之罪已是万幸,岂敢贪图更多。”
荀攸在曹操脸上没有看出什么,但也不相信他这些鬼话,一把拉住他的手,诚恳的道“孟德!正值国事多秋之际,岂可有如此颓废想法?我保举你钦使,再次推进‘军政分离’,这也是陛下万分看重的国政,你不可推辞!”
曹操见荀攸一脸的情真意切,心里暗自冷笑,故作犹豫的道“这,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不敢多想。”
荀攸更加用力握紧曹操的手,道“万事有我,孟德,你不可再推辞了!入了洛阳之后,我亲自去与陛下说。伱是于国有大功之人,陛下决然不会让你寒心的。”
“多谢荀公!”曹操立即抬手,一脸感激之色道。
荀攸压下他双手,道“你我同殿为臣,莫需如此。”
两人一个情真意切,一个感激莫名,俨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态。
至于他们心底到底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他们快要返回洛阳的时候,刘辩也出了茂院,带着刘绍以及丞相荀彧,慢慢踱着步子回宫。
荀彧与刘辩偶尔交谈,都是朝野内外的大小事,偶尔会用余光瞥向刘绍。
这位即将成为太子的大殿下,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过话,也不曾东张西望,乖巧异常,亦步亦趋。
但就是这种‘乖巧’,令朝野十分忧心。
大殿下的‘痴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年前朝野就看出来了,不少人希望聪慧机警的二殿下为太子。
刘辩拉着刘绍,偶尔低头看他一眼。
走在御街上,刘辩看了眼头顶的大太阳,道“卿家,朕听说,三羌那边又派人入京了?”
荀彧连忙道“是。暂时还没动,元常已见过马超等人,探寻他们的态度。从马超等人的态度来看,乌桓被灭,着实受到了震动,可能是担心朝廷下一步会剿灭他们,是以急急派人入京。”
“你怎么看?”刘辩伸手给刘绍擦了擦汗,随口的道。
荀彧神色思索,道“陛下,三羌与羌人关系紧密,朝廷真要发兵征讨,怕是不会如乌桓那般容易,在此时刻,臣等之意,还是要拖。此消彼长之下,用不了几年,朝廷便有足够的能力,一举荡平三羌,收复凉州以及西域。”
刘辩嗯了一声,道“朕听说,朝中有些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发白凉州,主帅都选好了,是那个张温?”
荀彧眉头微紧,不动声色的道“不过是一些同僚的谏言,尚书台以及大司马府等并未讨论此事。”
刘辩点点头,道“好战不是好事,但也不能一味避战。当战则战,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也得休养生息,不能走武帝的老路。”
“陛下圣明。”荀彧这样说着,心里实则也是暗松。
曹操大胜乌桓,着实给朝野提气,万分振奋,是以顺手收拾掉北方最后一个威胁——凉州三羌,已经是很多人迫不及待的事情了。
“父皇,是舅公。”突然间,刘绍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花白老者,抬头与刘辩说道。
刘辩已经注意到蔡邕了,似乎,与一些年轻士子边走边说笑着什么。
刘辩瞅了一会儿,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道“想你舅公了?晚上送你去玩一会儿?”
“嗯。”小家伙双眼发亮的点头,相比沉闷的宫里,蔡府才是自由自在的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者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刘辩又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与荀彧道“曹操入京后,你怎么看?”
荀彧见刘辩终于提到了,认认真真的道“陛下,臣以为,曹操不宜再出京了。”
以曹操现在的威望,真的说得上登高一呼,一呼百应,一旦曹操有了异心,朝廷难以辖制。
刘辩踱着步子,同样目露思索,顿了片刻,道“详细说说。”
荀彧猜不透刘辩的心思,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语气平淡的道“陛下,曹操,已有了动摇社稷的的能力。”
平平淡淡,不啻惊雷。
跟随护卫在左右的便衣的典韦,赵云都面露惊色,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看向荀彧。
这位丞相与前任杨彪不同,荀彧向来不显山不露水,对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鲜少恼怒,更是不曾说人是非。
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令他们心神激荡,惶恐不安。
这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足以将曹操打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