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正月十五日。
朝休的最后一天。
“今年天气有些怪啊,现在还没有下雪?”芳林苑内,刘辩抬着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疑惑的道。
田丰站在他身后,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大汉朝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当今皇帝陛下酷爱雪,喜欢雪中漫步。
刘辩转头看向潘隐,道“南方现在是什么天气?”
潘隐一怔,迅速道“毕竟是寒冬腊月,想来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辩嗯了一声,道“那袁绍还在南海郡僵持,刘表又口惠而不实,又嘀咕了士燮的实力,这一战,袁绍是骑虎难下了。”
田丰几次想说话没说出口,这会儿接话道“陛下说的是,袁绍撤兵,威信大失,人心易散,他又没有足够的实力,速胜士燮,拿下交趾,现在反倒是刘表的重要性被凸显出来,就是不知道袁绍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亦或者刘表到底想要什么了。”
刘辩笑了笑,望着南方,道“刘表已经不重要了,有消息说,孙策可能已经在袁绍军中了。”
田丰脸色骤变,猛的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臣请发兵扬州,将孙策、袁绍等叛逆,一举剿灭!”
田丰面色惊变,心里也是惊恐。
他没想到,寄希望于能够拖住袁绍的孙策,居然与袁绍沆瀣一气了!
孙策在剿灭董卓一战,表现极其勇猛,要是这两人合流,再让他们吞下交趾,那将是朝廷的不世大敌,远超董卓!
刘辩背着手,摇了摇头,道“朝廷的情况,卿家也是清楚的,现在所有的钱粮都在倾于安民,各州都在全力推动开垦荒地,安置庶民,这个时候如果将钱粮抽调而出,‘新政’又将被强行遏制……”
“可是陛下,决不能让袁绍、孙策等叛逆坐大,否则后患无穷!”田丰没有任何迟疑,打断了刘辩的话。
刘辩眉头一挑,不知道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打断他的话头。
他回过头,看着田丰,笑容浮现,道“大司马府已经有了应对,卿家不用过于担心。”
看着刘辩的表情,田丰立即意识到他失态了,连忙道“是臣糊涂,这般大事,定有应对才是。”
刘辩打量着田丰,笑容不变,饶有兴趣的道“从去年开始,卿家一再要求出京调查,年前朕允了。卿家在洛阳城进进出出多次,可没有半点动作,朝野可是颇为忧心忡忡啊……”
感受着刘辩意味深长的话,田丰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恭敬的双手举起一道奏本,道“陛下,臣请旨,彻查工曹、户曹以及转运司。”
“这是查到实证了?”
刘辩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前面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说了涉及‘河道’的贪污一事,而后下面罗列了涉案的名单,刘辩只是稍微一估算,就讶异的道“七十多人?工曹、户曹、御史台、吏曹、尚书台、大司马府……卿家,你这是要将我大汉的官员,一网打尽啊……”
田丰面色如铁,抬着手,沉声道“陛下,历朝历代,贪腐为第一祸国之因,绝不可宽容。不说其他,单说涉及河道一事,若非陛下倾力护河,去年不知道要淹没多少州郡,朝廷要付出多少,非是臣危言耸听,纵容贪腐,形如亡国,自决于社稷,自决于祖宗!”
刘辩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静静的与田丰对视。
田丰双眸灼灼,坚不可摧,没有一丝退却。
刘辩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拿纸笔来。”
潘隐立即端着盘子,来到刘辩跟前。
刘辩又看了一眼田丰,拿起笔,在田丰的奏本上,写道‘荀攸’,‘吴景’四个字。
田丰在一旁看着,神情不动,语气却谨慎的道“陛下,吴景尚且好说,荀仆射……”
刘辩将奏本合起来,递给他,道“吴景,朕给你旨意,直接缉拿回京。至于荀攸,可以暗中查,如果有证据了,禀报朕或者丞相,亦可查问!”
田丰注视着刘辩的表情,从他脸上看出某种相似的情绪,接过奏本,沉声道“臣领旨!”
刘辩顿了顿,心里将局势又盘旋了一遍,道“你去见丞相吧。”
田丰郑重的捧着奏本,道“臣告退。”
刘辩目送他离去,双眼眯起,自语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时候进行更深入的清理了。
“陛下。”
这时,徐衍悄步来到刘辩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辩哦了一声,有些意外的笑着道“倒是好手段。”
徐衍不动声色的退后,悄悄离去。
而这时的尚书台,争论的日趋激烈。
不知道吵了多久,王朗脸色通红,怒睁双眼,喷着口水道“吏曹拟定的官员入仕、迁调到底有什么问题?凭什么驳回那么多?尚书台塞给吏曹的,我可没有半点拒绝!”
孔融跟着接话,道“两院学生,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的,还请尚书台给个说法。”
向来少话的陈宫,跟着淡淡道“工曹一系列官员的迁调,还请从长计议,我知道尚书台或者御史台有相关既定计划,但我是工曹尚书,事先,还请知会一声。”
皇甫坚寿跟着道“关于兵曹的预算,下官还是有不同想法,兵饷拖欠太多,朝廷富裕,总归应该有所安抚才是。”
“下官对刑曹的曹规也有不同意见。”
许攸大着嗓门,满满的都是不满,道“给刑曹立规矩,下官不反对,但至少不能有损刑曹的威严,破坏刑曹的行事效用。”
由于众多计划,都是尚书台拟定,即便多番与六曹九寺的官员们沟通,依旧难以达成一致,现在,六曹九寺的主官,基本上是冲着尚书台的三人大喊大叫。
钟繇,荀攸对视一眼,神情不动,但眼中的凝色清晰可见。
这种貌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必须要有个足够有威严的人站出来,强行裁决。
但现在宫里不做那個裁决人,就需要靠尚书台自己了。
钟繇与荀攸对视后,余光看向荀彧。
他们清晰记得,荀彧与他们直言,他有办法。
荀彧端坐不动,任由这些同僚们在发泄般的述说着他们的要求。
这些要求貌似合理,实则是抗拒尚书台对体制的进一步变革、完善,本质上,是对尚书台不断集权的抵制。
私心与公心,忠直与奸邪,在这一刻,谁都分辨不清。
洛阳府尹周异这个时候也说话了,在一片混杂中,朗声道“丞相,洛阳府的郡县合并以及官员的安置、抚恤,是否还可再商议?”
“没有。”
荀彧平静的声音,轻轻响起。
却犹如炸雷,整个会议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这是荀彧第一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