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听着潘隐的话,又看向刘绍。
他脸上还保持笑容以及一丝愕然,心里却飞速计较起来。
陛下,让大殿下煮羹,亲自送到我府上来?
杨彪一瞬间就闪过无数念头,却还是不明白其中的的意思。
他从未想过刘辩会用这种方式杀他,太没谱了!
杨彪满腹心思,笑呵呵的接过碗,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道:“那,臣谢陛下,谢殿下!”
刘绍双眼发亮,紧盯着杨彪。
杨彪打开盖子,看着粘稠的羹,又看了眼刘绍,没有精致吃法,直接送到嘴边,大口的喝起来。
只是到了嘴里,杨彪胖脸都情不自禁的抖了下。
又咸又苦又稠又塞牙!
杨彪喝着这个羹,满嘴苦涩,心里却长松一口气。
他已经洞悉了这碗羹的深意。
虽然难喝,杨彪却没有半点抗拒,大口大口的,全数吃进了肚子里。
刘绍双眼明亮如星,双手忍不住的抓起了袖子,等杨彪嘴离开碗,就一脸期待的看着杨彪。
杨彪放下碗,就迎上了刘绍的小表情。
即便不是老于宦海的人精,他也看出了刘绍的意思,笑容更多,道:“殿下,好喝,还有吗?”
刘绍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声音稚嫩有力,道:“如果丞相喜欢喝,我天天给你送。”
杨彪一怔,目光转向潘隐。
潘隐微微躬身,递过一道奏本,不做言语。
杨彪接过来,见是他的那道请辞奏本,最后那个大大的批注‘允’字。
哪里还不明白,杨彪彻底放下心来,与刘绍抬手,故作的叹了口气,道:“想必殿下也知道了,老……老臣年老体衰,不堪重用,已经向陛下请辞,回乡归养。”
刘绍的笑容顿时没了,抿着小嘴,欲言又止。
这是第二个喜欢他的羹的人。
他有些惧怕他父皇,不可能天天做羹,而丞相那么喜欢,却吃不上了。
杨彪见他小脸上写满了失望,不由得笑呵呵的道:“殿下,老臣待会儿还要进宫,能否,再吃一碗?”
刘绍双眼再次亮起,道:“好!”
说完,也不管其他,掉头就向门外跑去,似害怕杨彪反悔一样。
潘隐再次躬身,连忙追上刘绍。
杨彪望着刘绍一群人离开,陡然全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忽的转身,大喝道:“快快,收拾东西,今天就走!”
家里的仆从吓了一大跳,被杨彪再三吆喝,只能惊疑不定的迅速去收拾。
杨彪回到后院,大口喝茶,还没放下茶杯,王朗就到了。
杨彪笑呵呵的,道:“王先生,听到消息了?”
王朗坐下来,满脸凝色,道:“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快跟我说说。”
杨彪也不意外,笑呵呵的,事无巨细的说给王朗听。
王朗看着杨彪的笑容,知道这是‘真的’,待等杨彪话头落下,沉吟着道:“这么说来,陛下是想快刀斩乱麻,不给那些人再生乱的机会了。”
杨彪现在是彻底轻松了,胖脸抖个不停,朗笑道:“待我入宫回来之后,这朝廷里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
王朗皱眉瞥了他一眼,他着实有些不懂,这位‘师兄’怎么就‘无为’了,明明有着一身才华,却装的如蠢猪一样。
王朗懒得追究,若有所思的道:“依你所说,大殿下倒是敦厚贤良之人。”
刘辩对两个儿子保护的极好,鲜少与外臣相处,是以并没有多少了解。
杨彪则不在乎,优哉游哉的拿起茶杯,自顾喝茶。
有了身前这道写着刘辩‘允’字的奏本,他便是彻底摆脱尚书台,可以离开洛阳城,躲开凶险的朝局了。
王朗慢慢坐起来,双目灼灼的盯着杨彪。
杨彪看着他的表情,吓的手一哆嗦,道:“王景兴,我已经可以全身而退了,你可别让我找事情。”
王朗冷笑一声,道:“你是丞相,这么屁股走人,今天陛下准了,明日翻出什么事情来,就不能将你抓回来?”
杨彪顿时浑身冰冷,头冒虚汗,连连摆手道:“不能不能,我绝不掺和这件事,你怕是忘记了王允是怎么被灭族的。”
王朗抬头挺胸,脸色坚定,道:“王允鬼祟之举,图谋废立,自是取死之道。你是当今丞相,谏言国储,有何过错?”
杨彪直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宁可不做,哎,我的王先生,不做不错的道理,你不懂吗?”
王朗面不改色,道:“你就这样走了?你以为陛下对你的不满,你走之后就一笔勾销了?朝廷里也不会有人再提?你别忘了,你那大外甥,还在南方作乱!”
杨彪的正妻是袁隗的亲妹妹,也就是说,袁绍,袁术都是杨彪的亲外甥!
杨彪脸皮抖了抖,道:“那我,想办法,再筹一些钱?”
王朗冷笑,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装糊涂,只希望你死的时候,莫要连累我!”
杨彪见王朗说到这个地步了,默默无声起来。
王朗说的不连累他,自然是气话。
可杨彪确实需要考虑,真的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将来势必有人会抓着不放,旧事重提。
尤其是宫里,能放他走已是天大恩典,日后翻出什么事情,可就是‘仁至义尽’,没有情面可讲了。
“拿我朝服来!”
杨彪忽的向着门外大喝一声。
等家仆应着后,杨彪一脸的虚心请教,道:“我打算了结朝廷的一些债务,再给袁术去一封信,而后,在陛下面前,举荐荀彧,荀攸等人,你怎么看?”
王朗稍一琢磨,轻叹一声,道:“你要是早些做事,何至于此?”
杨彪反而冷哼一声,道:“我若是做事,三年前就步了袁家的后尘!”
王朗想反驳,但想着中平以来的朝局,又说不出口。
中平以来,阉党,外戚,世家,权臣等等,几乎所有人与势力都攀到了权力的巅峰!
但他们权力的扩大,意味着皇权的衰落。
宫里那位陛下野心勃勃,登基之后,先后剪除了阉党、外戚、袁家以及权臣,将权力逐渐收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中平以来的种种事情,依旧是噩梦一样笼罩在洛阳城头,但凡风吹草动,就有无数人挖掘出来,以此攻讦,争斗不休。
这些事情,往往触及宫内的‘逆鳞’,只要扯出来,必定难以善了!
仆从很快带来了官服,在四个婢女俯视下,杨彪艰难的穿好,临走前,又与王朗道:“我是先见陛下,还是先安排事情?”
王朗想了想,道:“先将细软送到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