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流星。
郁杭回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倒插在裤袋里,然后从仓库搬出巨大的木梯子,小心翼翼地往屋顶爬。每条生命的河都有几道盘桓险峻的弯,只不过身处当时的我们很少能意识到那个弯有多重要。
指腹轻轻摩擦那份合同。
他为了自己的执念犯了错,将无辜的人牵扯进了漩涡。对于王陵珊而言,能过于清晰的看见人间真实并不是好事。尼采不也说了嘛: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有些愧疚:“你对道法有兴趣吗?明天开始,我可以教你一些。”
王陵珊瞄了一眼短信,没回。
她没有兴趣。
过去的二十多年,王陵珊不信人间有神佛;如今,她知道了人间有神佛也不打算信仰。于她而言,家里死了人,是警察给她披上的保温毯;身边有邪祟,是妖魅与她交换驱除。
既然如此,信仰神佛做什么?学习道法又做什么?为了长生不老还是为了人生哲学?
王陵珊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努力迈步朝着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走。
盯着灯太久,街上的霓虹人影都显得炫目模糊起来。
等到眼睛渐渐可以聚焦,周围的一切竟都变了样。
王陵珊迷惑地眯起眼。她飞快地回头,然后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办公室,以她多年跟房子打交道的经验而言,这里的装修风格有点像政府部门的集中采购。
很快,王陵珊目光锁定在自己以外唯一的活物身上——有个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身材颀长精壮挺拔,五官周正线条刚毅。视线撞在一起,皮夹克两道眉毛便很不友善地皱在一起。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移走视线。
她的脑子还是反应不过来。
刚刚不是还在走路吗?
“这里是保安大队。我叫张斌。”皮夹克阔步走过来,掏出证件,非常敷衍的晃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往桌上甩出一叠照片。用脚拨动椅子,欠着二郎腿坐定在王陵珊对面。
“保安?”王陵珊揉了揉鼻子:“这位领导,东方人的审美从来都是清新淡雅。香水是起源于西方的艺术。他们跟我们的喜好不一样,也从来没有真正弄懂我们。所以,香水里的东方调大多不能为东方人所接受。相比之下,木质西普调还要容易接受一些。您这款香水出过四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绿意深邃跟同时代的妖艳货色完全不同,有一点黑暗的沙哑感。您的香水瓶底下有Warner的字样。真正的保安,估计要好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回来呢。当然,前提是他有渠道。这种绝版的东西比人民币不好找多了。”
皮夹克目光冷峻:“保安大队是科学院下特殊的分支机构。因为不能让你知道确切的地理位置,所以你不要去探究自己怎么来的。本机构负责探索、分类、标记一些未知且危险的事物,最终归档。”
王陵珊差点笑出声来。这位大哥是觉得直接说妖魔鬼怪会显得不官方吗?瞄了一眼桌面上的照片。都是背面,看不见内容。
张斌头疼得厉害。
他是在寿比胡同撞见的汪王。
汪王说,他是来这儿找一个案子的受害人。回来路上,汪王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
接连两天,王陵珊所在的小区发生了两起命案。第一起被害人住在王陵珊对面楼,是个独居的女人。案发现场只有女人一个人的活动痕迹,死因是窒息。第二起的被害人,是调查第一起案件的办案人员。案发现场是王陵珊家,办案人员的衣物整整齐齐被叠放在餐桌正中央。整个饭厅从天花到地板遍布血肉和粘液。根据王陵珊的供述,当晚她接到客户邀约去了寿比胡同13号,被害的办案人员是临时有事先一步到达她家门口等她的。不难推断,凶手的实际目标很有可能是王陵珊。
“寿比胡同13号是住了个叫郁杭的人吗?“
“是的。“
“杀人的是什么东西?“
“还在查。“
“郁杭有嫌疑吗?“
“以目前的证据看没有。而且……如果不是他请王陵珊吃饭,那个屋子可能就得死两个人了。“
汪王跟的案子张斌没打算插手。以他目前这个水平,他也插不进手。可这事跟郁杭有了干系,他想着还是见一面比较好。回来路上,他从汪王那儿拿了王陵珊的基本资料。
总体而言她就是个普通生意人,背景干净得一目了然。
普通人怎么会跟郁杭扯上关系呢?
张斌按着那叠照片,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王陵珊目光轻轻移动。皮夹克大佬修长的手指正压着那一叠照片。目光所及虎口、食指、中指肚、食指、中指间指缝以及手掌上缘都有茧子。
做中介这许多年,王陵珊陪客户应酬,也玩过不少东西,她不单知道只有常年握枪才会磨出这样古怪的茧子。她甚至知道这是常年在军队用枪才会磨出来的茧子。军用枪和警用枪因为使用目的不同,枪支型号、威力、后坐力也大不一样。简言之,军人和警察习惯性的持枪动作是不一样的。动作不同,经年累月磨出来的茧子自然不一样。
王陵珊礼貌的笑着点头。
眼下这个年代,服一般的兵役没那么多抓枪的机会,很难磨出这样的老茧,这位大哥应该进过特种部队,是个年轻的军官。重点是他这个脾气看起来很不好。年纪轻轻脾气不好,却还能有个独立的办公室。这位大佬,要么杀伐果决有军功,要么老子牛逼有后台,说不定两者都有。
张斌看得出来王陵珊正在心里琢磨自己。他懒得解释自己皱眉头是因为脑袋真的疼得厉害,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小老板有什么看法。汪王的手脚很快,从知道王陵珊这个人,到把她的旁系关系都彻底翻出来,前后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用汪王的话说,这个小老板应该是受过刺激。
她母亲是个烂赌的女人,跟她父亲离婚后独自去了南方,给几个有钱人做过二奶,从来不管她死活,这几年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王陵珊混得不错,便常常到蓟城来问她要钱。王陵珊的父亲离婚后重新组建家庭,再没有联系过她们母女。王陵珊是被外公外婆养大的,曾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她热爱星空,梦想是当天文学家。她后来的确学了天文学,是那一届有名的活跃分子、暗夜协会曾经的重量级会员。从她的行动上看,截止到她大学三年级都还没放弃那个成为天文工作者的梦想。她是个非常有规划的女人,从入学就是开始准备保研,成绩单很漂亮、该参与的活动也很积极,整体而言算得上品学兼优。
大三那年春节她带着外婆去了桂海,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先是做了个人流,紧接频道翘课,有一门专业课的教授一气之下甚至给她的平时分打了0分,保研自此泡汤。大四她退出了一切社团,毕业后,她更是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独自来到蓟城。在蓟城,她找了好几份地产公司的工作,最终如愿以偿当了个卖房子的销售员。从这里开始,她不惜使用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手段,抢单、抢渠道、跳槽、自立门户,短短五年,这个女人靠自己在蓟城买房买车还经营起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中介公司。
生活不易,只要不违法犯罪,张斌很少去评价他人的为人。他只是觉得,既然都铁了心做个唯利是图的狠人了。那继续专心赚钱开公司不挺好的吗?
干嘛突然跟郁杭那个杀人的妖混到一起去呢?
王陵珊大方的左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