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相思成疴(2 / 2)

黑衣男子眉峰猛地一蹙,他默默叹了口气,横下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说道:“禀殿下,昨日……我们的人和惠王的人闯入大理寺后,里面顿时乱成一团,死伤者甚众,而裴小姐和被捕的一名北周暗卫不知为何,双双死在了审讯室中,尸首……已经入殓,据说停灵一日,明早便会下葬。”

“什么?!”姜昀如遭雷击,他一把抓住黑衣男子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狠狠攫着对方的双眼,厉声喝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理由杀她!不会的,她不会死的!”

营地里的将士们本就睡得极浅,此时听见姜昀的怒喝,以为又遇到了敌人的刺杀,纷纷提着武器冲了出来。王绍见状,急忙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挡住众人探寻的视线,一脸正色地说道:“殿下在训话呢,没事没事,大家赶紧回去休息。”

好不容易将众人都劝了回去,王绍扭过头,就见姜昀跌坐在地,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身旁的泥土里。他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揣测:若不是与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又何至于让人如此失态?可除了当今圣上,宸王在京城应该没有亲眷,又有什么事能让他这般痛不欲生?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姜昀那边早已是满目荒芜,一片狼藉。

姜昀目光空洞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就像有人拿着利刃,一刀刀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将那些早已融入血脉的回忆与过往活生生地从生命中割裂,零落成泥,摔得粉碎。

他全身都在不住的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半晌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可能,她功夫那么高,寻常人根本伤不了她,一定是弄错了人,一定是……”

黑衣男子看到姜昀失魂落魄的模样,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裴小将军……昨日已去大理寺……认过尸首,确认是……裴小姐无疑。”

姜昀的呼吸一窒,嘴唇几次开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为什么会这样?先是母妃,再是大哥,他已经一个人撑过了十多年的光阴,而如今,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险些擦身而过的珍贵,可到头来,终究是一场岁月如流,大梦成殇。

姜昀的手微微颤抖,骨节因为用力,已经泛起了骇人的白色。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强行遏制住了眼中涌上的水雾,红着眼睛,用喑哑地说道:“你速回陈掖,让他和文轩将此事查清,那些害过小秧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黑衣男子急急低头领命,随后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姜昀深吸了一口气,死灰色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的嗜血的厉芒,他转过身,大步走到了王绍的面前,语气森寒入骨:“让所有人立刻启程,务必在明日一早赶到陈掖。”

第一次看见姜昀阴鸷如斯的面色,王绍不禁心下发怵,慌忙去叫醒了各营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往陈掖进发。

天色阴沉,低低厚厚的浊云布满了整个天空。

辰时三刻,伴随着丧主的一声悲呼:“落葬——”,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立时抬起一口石棺,缓缓放入了墓园内早已挖好的坑穴之中。

镇西将军府的婢女们见状,纷纷呜咽着,将手中的纸钱往半空中洒去。一时间,漫天白纸飘舞,如飞雪一般,旋旋落落,迷人眼目。

此时,墓穴和灵柩周围,围站着一圈穿着白衣素服的人,面上均是一副满眼通红、悲恸万分的模样。其中,霍芸哭得泣不成声,全靠景阳长公主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而在她们身侧,裴若承听着元祥和吴锦汐时不时发出的抽泣声,不禁悲上心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萧哲见状,亦是红了眼眶,安慰般地拍了拍裴若承的肩头。

棺椁的另一端,冯阁老和霍廷父子站在一处,满面悲戚、默然不语,而陈绍、冯越和冯梓瑶亦是难得和谐地立在一旁,垂首哀悼。

随着镇棺石的下落,一块石碑被立在了掩埋的棺椁之上。众人正待上前祭拜,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姜昀骑着一匹战马,正朝着墓碑的方向疾驰而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征战时的甲胄,显是来不及换下的模样。

冯长龄和霍廷看见姜昀俱是一惊,不由对望一眼:不是说宸王今日傍晚才会到陈掖,怎会此时便出现在这里?

待到近前,姜昀一拉缰绳,翻身下马,对众人的参拜之声如若惘闻。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到了墓碑面前,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朝堂之上的处变不惊,只余下满面的哀恸和一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他抬起手,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墓碑上刻着的“南秧”二字,直到指尖渗出鲜血也浑然未觉。

往日的声色光影从他的眼前飞速划过,他想起了年少之时,两人嬉戏玩闹的模样;想起了长平军营中,两人商讨对策的模样;想起了重华殿上,两人箫叶合奏的模样,最终万象归一,凝成了曲邙山围猎之时,她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的模样。可如今,他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看不见她的含笑回眸了。

他垂着头,极轻地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

见到姜昀的模样,众人心下立时一片了然。裴若承看着姜昀血肉模糊的手指,刚想上前一步,将他从地上扶起,却见萧哲微微侧身,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裴若承动作一顿,收回了将要迈出的脚步。他双眼微盍,千愁万绪终化作一声叹息。

小秧,我们都在等你回家,可你,却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