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摄之前, 除了顾云开特意跟简远学习了下钢琴, 爱丽莎也在剧组的安排下特别练习了舞蹈。
音乐跟舞蹈总是密不可分。
盲眼钢琴师的住所设计让顾云开多少觉得有点熟悉,它是一间二层小楼,二楼非常高, 梯子连接着小小的阁楼。音乐家的钢琴就放在阁楼上,而阁楼上有一扇大大的天窗, 钢琴师总会在下雨的时候听窗户被雨水敲打的声音,在晴朗的时候又摸索着打开窗户, 感受阳光跟风的气息。
他自成年之后, 平庸的生命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度过的,直到一朵芬芳的玫瑰闯入他的生命,将黑白的世界染成缤纷的彩色, 却也用一身的刺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顾云开过了有段时间才意识到这栋小楼的装潢很有简远的风格跟特色, 当然由于音乐家的盲眼,所以地面上并不拥挤, 可在细节处上非常拥挤, 也正好验证了他的孤独。
开拍之前,顾云开还特意跟爱丽莎私下讨论过男主角罗曼跟女主角凯莉这个角色的定位,还有两个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凯莉是个风情万种,漂亮迷人的酒吧舞女,她具有所有女性都会艳羡的魅力, 能够轻易的用美貌让男人沦陷到她的怀中,也擅长使用外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同样的,她的美丽也是不幸的来源, 她性感、好胜、庸俗而狭隘,得不到任何男人的尊重,她总是全身心的投入一段感情,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得不到所想要的爱情。
这正是凯莉没有抛弃罗曼的最大原因,只有在罗曼身上,她才能体会到男人对于她最真诚的爱意,而不是局限于外貌跟身材的迷恋。
而因为庸俗与狭隘,凯莉又一次次的飞蛾扑火般迷恋玩弄她的男人,误以为那种戏弄跟单纯对她的肉/体存在渴望的男人是真正的良人,对罗曼弃之如履。
这让她跟罗曼之间相处的方式也日渐扭曲,她对罗曼逐渐生起厌恶感跟绝对的占有欲,将罗曼变成她的私有品,又在每次出轨之后唾弃罗曼的懦弱跟祈求罗曼的原谅,仿佛那就能为她的灵魂赎罪。
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赖,凯莉是庸俗的芸芸众生之一,玩弄凯莉的男人也是如此,罗曼却正好在这些丑恶的人性之中最为纯粹的个体。
凯莉的美丽跟健康与罗曼的自闭与残疾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他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爱当成施舍,这让罗曼对待凯莉的态度与其他男人大有不同,恰好的是,凯莉引以为傲的美丽是罗曼看不见的,罗曼看到的是凯莉庸俗自私的外在之下,藏匿着温柔的善意。
与凯莉相比,罗曼无疑任何方面都不占优势,音乐只能给他带来很少的金钱,他定时的创作曲子,寄给贪得无厌的父母,他的父母榨取他身上的天赋,却将罗曼驱逐到小房子里自己生活,每个月给他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对外还要表现出对这个孩子的怜悯与关照。
罗曼对这一切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世人的苦难,他尽数都品尝过,被爱人厌恶,被亲人嫌弃,任由污水泼溅,任由他人侮辱,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罗曼却习以为常,他早已经习惯了背叛跟冷漠,几乎以为这就是人的常态。
因此他将自己封锁在高高的阁楼上,对着一扇天窗,直到一个姑娘来为他打开那扇窗户,俏生生的跟他说一声早上好,于是心动就此而来。
今天这场戏是凯莉在门口与新男友吻别,开门回到家中后却听见了罗曼在楼梯上的声音,她意识到罗曼发现自己出轨之后惊慌失措的找罗曼对峙的情景。
客串新男友的自然是亨利,两个人本来就是情侣,在镜头前自然也是本色演出,吻别显得格外黏糊跟亲热。
之后一大段则是爱丽莎的独角戏,顾云开化完妆在旁边等待着待会上场,来客串加探班的亨利哀怨的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模样简直像头狗粮被抢走的柯基。顾云开在好笑的同时也在暗自庆幸简远没有来,不然就是两头柯基趴在这里盯他了。
而这一段,爱丽莎的表演也非常出色。
凯莉感觉到手心里都像是捏了把汗,她忐忑不安的在楼下来回踱步着,高跟鞋踩出不少的响动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忽然袭击了她。
罗曼会因此怪她吗?当然了,哪个男人不会生气呢,可凭良心说,他也应当明白自己的短处,了解自己是给不了她真正的幸福的。罗曼是个再善良温柔不过的好男人,他天性里的沉默寡言都让凯莉发自内心的爱怜他,可他这个人的心性就好像是个孩子一样。
她需要的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孩子。
好了,就在这儿将一切坦白吧,摊牌好了,凯莉暗暗跟自己说着:尽管我不过是个酒吧舞女,又受了他父母的雇佣来做一个女佣,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尽职尽责,假使我与他有什么暧昧,在这一刻也都走到尽头了,他的确是个非凡又出色的音乐家,可既不会跳舞又不会说笑话,我与他呆在一起还总要让他开心,已经足够了,我已忍受够了。
凯莉越想越骄傲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当代最伟大温柔的女性没有之一,就连圣母怕是也无法与她相比,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想寻求一份真爱,没什么可指责的。她毫无怨言的照顾着罗曼,甚至连罗曼的父母没有给予工资的那些鼓励跟关心,假使罗曼要大吵大闹,那就让他去吧!
她可有自己的幸福了。
这段戏份其实是很意识流的独角戏,电影跟不同,能细腻的描绘人物的心理,而电影却不能像是文字那么便捷,这也是为什么文学作品搬上屏幕之后总要进行改编的原因,很多情节是文字单独能够展露出来的含蓄魅力——说实话,史密斯在独立片方面失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剧本跟拍摄的情节都太过意识流化,观众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好比方说作者能够去描述一个眼神的动人跟背后蕴含的意义,包括情节的衔接,可电影拍摄的时候,无论眼神再怎么动人,它总归只是一个眼神,如何把文字转换成画面,就是电影的艺术了。
爱丽莎显然也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完美的表现出了那些她能够尽力表现出来的东西。
接下来就要轮到两个人一起对戏了。
化妆师又为顾云开补了补妆,将他放进了已经装扮成阁楼的片场之中,为了方便,这栋小楼被“肢解”成各个不同的房间,像整体跟楼梯的转角处大多数都是在租借的外景上拍摄的,当时本来是想在小楼里进行全部拍摄,不过由于摄像机器跟工作人员的不便,还是挪到了摄影棚里。
影片开始的时候,顾云开在弹琴,像是这种电影,假弹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换个比较随便的,大概就直接乱按了,顾云开比乱按的稍微好那么一点,他弹了一首《小星星》。
爱丽莎还没进门就直接在外头笑场ng了一条。
史密斯也没喊停,他从监视器后头探出头,嘴巴里还嚼着片饼干,神态复杂的看着认真弹奏的顾云开,沉吟了片刻才忍着笑问道:“云开,你会不会别的曲子?”
“啊——”顾云开有点困窘的转头看着剧组,这些天简远疯狂的霸占着钢琴,他每天只能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去挤着简远让他教自己弹琴,摸到自己买的钢琴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一个月也就练会了这么一首。
“我这些天就只练会了这么一首。”顾云开迟疑的说道,“我弹得很差吗?”
他的身姿优雅,仪态端正,又穿着拍摄需要的戏服,神态礼貌而带着点严谨,坐在钢琴前的风采看起来简直像是个要出去参加宴会的绅士或是什么演出的音乐家。《小星星》的确是首经典的曲子,然而正因为这种经典导致的耳熟能详,在这种情况下就更显得好笑。
“你弹得很好。”爱丽莎摇了摇头道,“不过你能不能换一段,较为……嗯,比较阳春白雪或是曲高和寡些的曲子?”
顾云开有点啼笑皆非,他想起自己当时坐在简远身边的时候,对方的手覆在自己的手掌上,指尖重叠着,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琴键,断断续续被延长了的音乐依旧能听出原本的曲调,他也被这首曲子逗笑了,可简远当时的神态却很认真。
于是顾云开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他:我是不是没什么欣赏品位。
他知道许许多多的经典总是因为流传的太多而被人们所熟悉,其中的价值有时候也会随之降低,就比如泰坦尼克号里的经典台词跟两人在甲板上的姿势都成了不少作品恶搞乃至玩梗的对象。人们不尽然会否定它的成功,可随着时间长久,它也就变得老土跟老套起来,不再那么高大上了。
《小星星》这种曲子被人加了歌词,成了脍炙人口的儿歌,因此顾云开学起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发笑,不过他也特别查过相关的资料,知道这首变奏曲本身并不简单,因此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