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仍然会觉得后悔,会觉得羡慕,会觉得难过那些评论?”阿诺德问道,“老实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家,可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像在放养一只野兽了。你为了顾云开在音乐上遭人讨厌的事,我数都数不清,光是最近这事儿,努力参加活动却又临时变卦,换做是你自己,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耍人,假如你的组合里有这么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厌烦,还有之前在帕格尼比赛上对着全世界说跟音乐毫无关系的表白。”
“我并不认为人生就该循规蹈矩,可你也做得太离经叛道了些,有时候世界就是如此,要求你忠于一样物品。”阿诺德露出了微笑,轻轻拍了拍简远的肩膀,“你太顺风顺水了,所以从来不会去世俗的另一个角度想这方面的事情,可对于很多事,你又远胜过我,之前你帮过我,这次算是我还你的人情。”
许多事不必说得过于明白,简远几乎略被提点就想通了自己一直苦恼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会儿,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于是又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只待几天。”阿诺德简洁道,“就算他老爸是填充半个国库的财神爷,我也不觉得老头子会有多客气,总不能给温静安惹麻烦,要不是这次我把一切都丢在家里了,也不会跑这儿来。庆幸的是,老爷子总算没要我把身上那套衣服跟内裤都脱下来还给他。”
简远挑了挑眉,多少意识到了点问题:“这么严重?”
“这么严重。”阿诺德肯定道。
简远不太想知道简默在阿诺德追求人生自由的道路上到底提供了什么蛊惑人心的话语——毕竟能够煽动几乎可谓认命的阿诺德,除了他自己意识的觉醒,恐怕还有某些足够有分量的长辈不经意的话语,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人选只有简默。
姑且不管简默的提议究竟是出于好意还是故意为之,正如简远的家教所言:当你自己选择时,哪怕是出于别人无心的提议,最终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理应为你承担责任。
阿诺德现在显然也是如此。
两人聊得正告一段落,温静安像是掐准了点一样走了进来,他端着姜汤,极有礼貌的敲了敲房门,轻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快请进。”
相比较于谈吐优雅的顾云开,阿诺德反倒更欣赏性情真实温柔的温静安一些,简远恋慕的那个男人实在过于像一尊雕像,挂着张非凡的假面,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喜怒哀乐像是精准控制过后展现出来的情绪,城府深沉,沉着到缺失这个年纪应有的活力跟冲动,好在简远足够跟他互补。
阿诺德几乎可以确定的说,无论把顾云开丢到哪个环境里,哪怕是跟自己老师那样的人待在一块儿,恐怕都能够做一个完美无缺的情报官,他会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十分符合自己的身份,作为还不到三十岁的普通人来讲,他的圆滑跟周道未免太过头了。
完美过头的人总是容易引起别人极端的好恶,阿诺德诚然不讨厌他,不过在简远跟顾云开之中,他偏心哪一方显而易见。
一直以来阿诺德都以为简远会是年上大姐姐的类型,万万没想到他最终啃了一颗貌似老草的嫩草,还啃成功了。
真不知道该说是励志还是惊悚。
既然有人来照顾阿诺德了,那么简远自然也就功成身退,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阿诺德,对方在接过姜汤之前只是平静的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得很清楚,你想得清楚吗?”
温静安十分茫然的看看阿诺德,再看了看简远,神色有点纠结,摸不准自己这会儿是不是该问下两个人在说什么,可又怕贸贸然开口未免太唐突了。好在简远只是顿了顿没有多待,很快就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温静安也干脆撇去那些莫名其妙的疑问,专心关注起阿诺德的情况来。
简远当然想得很清楚,从没有那么清楚过。
只是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想的清楚就可以简简单单揭过去的,阿诺德在自由跟权力之间选择自由,而简远在音乐跟顾云开之间选择顾云开,这不意味着他就会对失去这次机会而完全毫无在意,后悔跟艳羡的心情依旧在心里回荡,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参与那场活动该多好,是自己坐在那里表演。
他本来也的确有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是他放弃了。
真正叫简远反思的其实是戴芬特大师的态度,之前帕格尼大赛上都乐呵呵认为他是少年心性的戴芬特大师曾经祝福他的爱情,称赞他的态度,而这一次退出“曲高和众”的活动,连戴芬特大师都对他失望无比。
世界上总有事孰轻孰重,戴芬特大师不介意他选择陪伴家人甚至恋人,可不该把努力和其他人的认可当做一件随便的事情来轻率处理。哪怕简远找到了苏晓卿作为取代自己的钢琴家,也不能抹消掉他的中途退出在其他人心中造成的恶劣影响,半途而废是戴芬特最厌恶的事,而音乐则是戴芬特最看重的存在,简远恰恰好同时触犯了这两点忌讳。
一直以来,戴芬特都将简远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给予无私的照顾跟提点,让他感觉到痛心跟失望,简远难免觉得十分愧疚。
阿诺德的到来虽说无关紧要,但在某些程度上难免打扰到了一行人的聚会,温静安之前煮个姜汤在楼下徘徊那么久,也是因为与友人们闲谈的正兴起,今天雨下得太大,加上时间太晚,主人干脆留了宿,夏普跟亨利和爱丽莎三人已经前往自己的客房,只剩下顾云开坐在灯光下饮酒。
“阿诺德怎么样?”
顾云开抬起头看简远,这一眼又叫简远觉得怦然心动,他无端的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初次见到顾云开的场景,那个年轻的男人分明生得美艳斯文,面容也不见沧桑,气质却像是已入暮年的老者,就连说话的口吻都老气横秋。
那时候简远并不爱他,也清楚顾云开并不爱自己,只不过是两个陌生人横跨过茫茫的人海互相遇见了彼此。
之后的无数次,简远都觉得惊奇,那么多人,为什么正巧是顾云开等到了最后,为什么正巧是顾云开忽然开了口。
他的爱人并不是个“热心公益”的人,在某些方面来讲,甚至足以称得上冷淡,除了缘分注定,简远几乎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贴切的比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果顾云开是他的注定,那么音乐就是他的宿命,简远看着他想了又想,最终只是微微笑了笑:“他很好。”
顾云开玩了玩空酒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简远招了招手,两个人坐在一块儿贴着肩膀,空酒杯里还有点绚烂的残酒,在灯光下摇曳出截然不同的色彩来,他轻声道:“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简远询问道。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顾云开向来紧绷着的面容忽然松懈下来,他对着简远时似乎总是放松的,不像是平日里那么完美无缺,他忽然伸过手来覆在了简远的手背上,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肌肤紧贴着,他淡淡道,“我还没有去过你的表演现场呢。”
“很快,会有机会的。”